壹
閑時閑來忙時忙，朝夕煙火無熄時。
在第數(shù)不清多少個悵然的傍晚，虹貓耷拉著個腦袋支著下巴坐在客棧門前，一雙漠然的虎目，躬著身子，聽著大堂內(nèi)喧囂不止的酒碗碰撞聲，沒來由地長嘆了口氣。
和他隨性豪邁的坐姿更加不匹配的是他身上這件靚藍色的長衫，上繡振翅朱雀栩栩如生，下繡銀絲云紋清雅非常，唯獨那白邊袖沿之處，被幾團油漬臟污搶了眼去，附著淡淡煙熏炭火之氣好不突兀！
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去，街道對面已有幾家店鋪悄悄掛上了燈籠。往來的車馬也漸漸稀疏了下來，只有一個景象不曾改變，那就是偶然走過的行人通通都在經(jīng)過虹貓身旁時擰巴著眉毛將他上上下下打探了一番。
我們的主人公虹貓卻是坦然，像是習慣了似的微微頷首，完全沒有理會那些投來的異樣目光，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禱著這些人都只是路過。
怕什么來什么！下一秒，當他對上不遠處一個背著包袱束著黑發(fā)的年輕公子的視線時，心下猛的一個落空。
忙不迭地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塵，極速堆起盈盈笑意。
“客官，您打尖還是住店？”
這該死的條件反射！
虹貓在心里暗罵了自己一聲，面上卻不改色，欠身迎了上去。
那年輕公子蹙眉瞥了眼虹貓——傳說中玉樹臨風、氣宇不凡的長虹劍主，欲言又止，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道：“住店，要間上等客房，位置要好，燒最好的香?！?/p>
“好嘞！”虹貓下意識地將搭肩布一撣，作了個“請”的手勢。
然后，再次在心里暗罵了一聲自己，連帶著此時不知身在何處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的跳跳亦是難逃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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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最近的長安城極其熱鬧，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新開的一家客棧吧。
客棧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桃夢居，不似平常酒樓客棧，能起得如此雅致秀氣名字的便屬藍兔了。坐落于長安城最繁華街道的桃夢居，開張的那天門口擠滿了賓客，其中更是不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慕的是冰魄劍主的名，賞的是武林第一美人的貌，嘆的是桃夢居的奇。
同名字一般，桃夢居多以桃花為裝飾，便是那酒盞碗筷上都是清一色桃花模樣的浮雕，內(nèi)有珠簾玉屏作隔，招待的是那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
到底說玉蟾宮宮主家大業(yè)大，竟能舍得如此打造，別具一格的同時又不沾俗氣，叫人即使在這稍作歇腳都能心曠神怡。
只可惜這如詩如畫的桃夢居此刻卻偶有兩袖清風拂過，掃過桌角，掃過杯盞，掃在虹貓極盡窘態(tài)的臉龐上。
“看來你還挺適合做跑堂的嘛！”她意有所指地一笑，他卻覺冷汗直流。
“我覺得……”咽了咽口水，虹貓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還是更適合在家待業(yè)……不不，是在家?guī)湍愦蚶韺m內(nèi)事務?！?/p>
“玉蟾宮有紫兔就夠了。”女子轉(zhuǎn)動眼珠，嫣然一笑，挑眉道：“怎么？我這客棧剛開張人手不夠，讓你長虹劍主來幫忙是屈才了不成，還是我們交情不夠啊?！?/p>
“夠夠夠，你我的交情，你讓我做什么都能夠?！焙缲埑读顺蹲旖?，擠出了一個略帶尷尬的笑容，盡力讓自己接下來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找事的，“只是這么大個客棧為什么就我一個跑堂的？”
“哦，這不招人啟示還沒來得及貼出去嘛?！彼{兔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望向他。
貼個啟示很費時間嗎……當然，這句話虹貓沒有問出口，他還不想自己連最后的幾兩月錢都泡了水。
“那，那幾扇窗什么時候修？”
藍兔沒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望向一處。
視線落在這客棧不起眼的一角，幾扇精美軒窗不知為何已破得千瘡百孔，同這大堂內(nèi)的所有裝飾物件都格格不入。陳年舊舍都不至于有這般破舊不堪的窗戶，卻是在這最高雅別致的桃夢居“趾高氣揚”，偶然溜進的幾縷過堂風，正是源于此。
虹貓不再作聲，癟了癟嘴，像極了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將那白布往肩上一搭，兀自跑沒了影。
不久，便聽得熟悉清脆的招呼聲斷斷續(xù)續(xù)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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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桃夢居的開張并不順利，可以說，是非常不順利。
當天來得人除了普通賓客，還有很多平常并不露面的江湖人士。
其中最神秘的，莫過于江湖人稱第一美男子的慕白公子。慕白公子總是以巾掩面，從未露過全臉，但僅僅是那雙深邃溫柔的眸子便叫無數(shù)姑娘深陷。只是與他對上一眼，便是神魂顛倒。他的到來，藍兔他們是出乎意料的。
“都說這慕白公子生性孤僻，從不來湊這種熱鬧。”
“就是啊，莫不是看上了藍兔宮主來捧個場面?！?/p>
“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p>
……
他一出現(xiàn)，四下的議論聲便沒停過，擾得虹貓內(nèi)心一陣煩躁。
那慕白公子的身型也是極好的，修長高大卻不粗獷，寬肩窄腕，孑然獨立間散發(fā)出一股冷傲孤清卻又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氣場。
像極了一個人，這也是關于他的眾多傳說中最有名的一個。
“慕白公子，在下斗膽，敢問前魔教少主黑小虎與你是什么關系？”不知是誰膽大地問了這么一句，霎時一片寂靜。
“并無關系?！彼穆曇羧缬袷愦┩缚侦`，帶著笑意的雙眼一下子便尋到了提問的人。
“那慕白公子您為何總是以巾遮面？”
“我生得丑陋，不喜以真面目示人罷了?！?/p>
此話一出，唏噓一片。
有男人謾罵他故作自謙，遭得周圍姑娘一記冷眼。更有人不舍追問像是一定要把他同那魔教少主掛上點關系似的。
藍兔她們自是對這慕白公子的真面目毫無興趣，知他絕非那人。出于禮貌也是為了避免產(chǎn)生鬧劇，藍兔主動上前給他端了一杯茶水。
誰知還未開口，便被那慕白公子抓住了手腕，藍兔一時驚慌，險些灑了手里的茶水，只得故作鎮(zhèn)定地開口：“慕公子這是何意？”
言罷，便對上了所謂這世間最瀲滟剔透的雙眸，她卻不為所動，甚至娥眉緊蹙。
“若是藍兔宮主想看，我便摘下面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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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油腔滑調(diào)的小白臉。
——好一個英俊瀟灑的慕公子。
虹貓與身旁的姑娘異口同聲，相顧兩聲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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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兔使了點勁才勉強抽出自己的手，眼角稍稍閃過一絲不滿的神色，唇齒間語氣倒未怎么改變，緩緩開口道：“不了，既然慕公子自己不喜以真面目示人，我定不會強人所難。來者皆是客，趕快上座吧?！?/p>
誰想那慕公子卻是個不依不饒道：“藍兔宮主所求，怎叫強人所難？”
“藍兔幾時所求了？”虹貓心下一陣惱火，忿忿盯著他。
“再說了要瞧瞧慕公子的真面目也不難吧?！?/p>
“這位公子你此言何意？”
“江湖中傳說慕白公子不僅人長得俊俏，武功也是了得。不知可敢與我比試比試，若是我能在十招內(nèi)摘下你的面巾，便算我贏，若是不能，今日所有酒水都由我虹貓一人付賬?！?/p>
在說到“俊俏”二字時，虹貓無意識地加重了音，言罷更是饒有興致地望向那人。
“好，就依你所言，如若我輸了，今天在座所有賓客的賬也是我來結(jié)。”
“停！”藍兔第一個不同意，沒好氣地瞪了眼虹貓，一字一句道：“我這新開的客棧，你們是來砸場子的么？”
“藍兔你不用擔心，定是不會砸碎你一桌一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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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假如我們的虹貓少俠能夠預見今天的結(jié)果，不知道還會不會這般信誓旦旦。
堂堂一代長虹劍主，如今竟淪落到來跑堂，端著酒菜茶水在一張張木桌間飛快地穿梭著，你問是什么輕功？不是踏雪尋梅，亦不是雪山飛燕，是虹少俠獨家練出的“飛毛腿”，只為更快更好地將那菜肴送至賓客面前。
桃夢居的桌椅他未打散，軒窗卻未逃過一劫。
即使這樣，桃夢居的生意依舊很好，賓客熙來攘往，座無虛席。偶爾吹入的過堂風最終變成了人們碰撞杯盞、談笑猜拳間的點綴，獨獨苦了那個賠著笑臉的少年。
在虹貓悵然若失地垂著頭把玩著手上的搭肩布時，一道輕柔婉轉(zhuǎn)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打擾虹少俠，不知可否幫我這客棧題詩一首懸于大堂？”她的笑眼靈動，嘴角往上一彎，又道：“如果題得好，便不用你再跑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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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是夜，無風，虹貓靜靜地坐在客棧大堂，終于等來了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不是穿著淺藍色勁裝，也不是著著鵝黃色宮裙，是褐色長袍。
“虹貓，我回來了?！?/p>
虹貓朝他輕輕一笑，他卻心下一涼。那真的是在笑嗎？除了抿成弧形的嘴角，他的眼、眉、神都顯示不出一點點的喜悅。
“其實，你可以不用回來了?！彼噶酥敢呀?jīng)被修葺好的幾扇軒窗，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跳跳第一次覺得虹貓竟也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不就是晚送了幾天他要的東西嗎，至于這么生氣嗎。
其實，虹貓一點也不生氣，相反他還很開心，非常開心。因為從他第二個沒等到跳跳的夜晚開始他便死心了。只是在心中忍不住給跳跳的辦事能力打了個叉，早知如此，當時就是托大奔去買木板和窗欞紙都不會托他。
一首詩，換回自己的自由身，還不用自己動手去修那幾扇窗戶，很值。
虹貓滿意地看了看那首懸于大堂中央的詩，露出了一個久違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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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那日的比試其實是非常精彩的，定好的十招，愣是在最后一招才決出了勝負。
虹貓的拳腳功夫不輸那人，實在是為了避免打碎藍兔這客棧內(nèi)的杯盞桌椅才收斂了許多，若不是最后一招時那慕白公子陡然不知好歹地說了句話，今日便沒有桃夢居這首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打油詩了。
你如果還要問那慕白公子的容貌生得好看與否，的確是好看的，但是比起他那張臉，藍兔一度覺得虹貓面露苦色時更有趣些。
至于那慕白公子說的話，藍兔沒聽到，其他人也沒聽到。只有虹貓聽到了，只是他不肯說罷了。
唯一可以知曉的是，這首詩，虹貓很滿意，藍兔也很滿意，不然她怎么會把它懸于大堂正中央，那詩的名字倒是和這桃夢居極其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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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堂風
聞尋冰魄主，未料長虹怒。??門堂起干戈，雞犬皆發(fā)怵。??宮主冷面逐，少俠難言苦。??百般作哀求，覓得瑣事處。??瘦肩搭白布，笑面迎客入。??風穿堂門過，清冷至天暮。??聞者心皆憫，可憐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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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內(nèi)容，大概誰都可以分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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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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