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曇花難養(yǎng)活,且花期短,更是矯情。對氣候要求高,對時期講究“恰好”,花也只在夜間開。誰會愿意耗財耗力養(yǎng)一株幾乎一無是處的花植?莫非那人對葉子情有獨鐘。
???兩人相遇時,正值曇花花期。曇花難養(yǎng)活,更別說是曇花林。
????那時,她的家境尚未沒落。而她,乃是宰相千金。她自出世起,一切皆是以公主的規(guī)格定習,劍術亦是有皇宮劍者教習。
每日除了練練琴,寫寫字,看看書,背背經(jīng)文,舞舞劍,再無其他,很是枯燥。
??????直到,十五歲那年,她無緣無故被驅(qū)逐離家。從此,便步入了江湖,踏上了游蕩之途。但有一件事令她十分不解:家族既驅(qū)她離開,又何故遠在楠薌種滿曇花,布府一棟?
而遇到慕言,乃是在家境沒落之后的半年。
?????一朝帝王恩不再,宰相一家以私通他國的罪名被誅九族,唯有十五歲便被驅(qū)出家族的千金曇華生死未卜。其余旁系皆被產(chǎn)除基根,家產(chǎn)充公。
那時,她遠在楠薌別府,聽到這一消息是在八日后了。聽到這一消息,她近乎暈卻。
?????“怎么…會這樣……”曇華白衣著身,頭戴同色笠紗。右手執(zhí)劍,左手拿著一張發(fā)黃的紙。紙上,黃底黑字地寫著:
曇隕私通他國家產(chǎn)充公
重金緝拿其女曇華
“曇隕真是該死!”
“就是,望朝廷也趕快將曇華捉拿!”
“真是該死啊,居然通敵叛國,要挑起兩國戰(zhàn)爭嗎?”
“就是!”
一句句責罵混著怒斥,落到曇華耳中諷刺無比。眼中依稀有濕潤的感覺,眼淚卻遲遲不落。鼻中梗塞,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和委屈涌上心頭,仿佛有一塊巨石,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那也不一定啊,畢竟他之前也做過不少好事吧?!边@句與眾不同的話語,引起滿心悲傷的曇華。
她猛地一怔,呆呆地抬起頭,看了那人一眼,又迅速地、頹喪地低下了頭。
呆滯地往回走,曇華一路上想了許多,以至于后面有人跟著也不自知。
是不是,爹娘一開始就知道曇家會有這么一天,所以故意把她趕出來的?是不是,劍術也是為了現(xiàn)在而作的準備?
??????熟悉的石徑路,熟悉的景,卻莫名地空了些什么。抬頭一望,便看見一座白色別府在山腰處屹立。周圍被劈開一片空地,種滿了曇花。只是現(xiàn)下并非夜晚,一個個花苞如蜻蜓點水般露出一點白色。
今天的風大了些,自背后吹來,吹得衣袂翻飛飄揚。
身后之人一邊暗自贊嘆此景,一邊猜測面前人的身份。
習慣地反手關上府門,有人拍了她一下。
??????“不知姑娘何故傷感?”正是之前為曇丞相辨解那人?!翱煞裾f與慕某聽聽?”
曇華習慣性扯出一個淺笑,將眼中震驚與悲傷悉數(shù)壓下眼底適當露出一些驚訝與疑惑。:“無事,只不過忽然想起…曇丞相的事跡,有些唏噓罷了,友人倒是細心?!睍胰A見他身邊帶劍,腰間無飾,便猜得他也是江湖中人。
“…是嗎?”來人也是一怔,一絲疑惑閃過眼底?!笆恰侥趁胺噶恕O喾昙词蔷?,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不知友人名諱?”將他眼中閃過的疑惑收入眼中,曇華反問道。
“我姓慕,單字言。方才見姑娘頗為熟悉,冒犯了?!蹦窖怨笆直爝厭熘唤z笑意。
“…華,單字晴?!睍胰A一張嘴,險些將真實名字漏了出去。人心隔肚皮。既然他說熟悉,難保之前真的見過。
“華晴,可是晴空之晴?抑或是情慕之情?”慕言眼中閃過戲謔,嘴邊的笑意不自覺地更重兩分。
曇華皺眉,感覺自己被耍了。
??????她不開口,慕言也不好開口。畢竟他是客,而且還跟了人家一路。
曇華帶著笠紗,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到眼中神色。只知道她低著頭,看著他剛剛抱拳用來卡門的劍。風將她白色簡易笠紗的紗羽吹得翻飛,卻沒能吹開紗羽。
“你走罷?!睍胰A再要關門,這次慕言倒是沒有再阻,把卡門的劍抽了回來。
慕言似是遺憾般微嘆,再次抱拳:“好罷,有緣再會?!闭Z罷,便隨著上山時的路逐步而下。逆風而行,顯得慕言淡藍色的身影尤為張狂,袖子鼓風而動,墨發(fā)飛揚,手中的劍也被衣袂帶得搖擺。
曇華見他遠去,反手關上府門。真的如他所說,有一種熟悉感。仿佛是來著心底最深處的呼喚,也似是多次萍水相逢的熟悉。
不過,不重要。她絕不會讓這種熟悉成為弱點。要在萌芽處,扼殺掉!特殊時期,除了自己外,所有人都不可信。
她,本就是一個善于偽裝,且冷情的人。
曇華將兩人初遇的情景在腦海中再演一遍,愈發(fā)覺得自己當初不夠堅定。若她當初恪守本心,又怎么會有現(xiàn)在的情傷。都是因果輪回的報應罷。
一手付上宛書房的門,神魂直接透了過去。
現(xiàn)下此時,奏折大概堆成山了罷。
不出所料,大門轉(zhuǎn)左便是滿案桌的鍍金奏折。慕言一襲玄衣龍鱗太子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奮筆疾書。
曇華躊躇了一會兒,覺得自己該去;又覺得自己不該去。再三思量,還是決定放肆一回。
她邊走邊搖頭:到底是誰把她拉入的紅塵??!
慕言筆速雖快,但字跡依舊鏗鏘有力,內(nèi)斂鋒芒。他正在批一則關于承天盛典的奏折,一直愁眉不展。
她這才想起,這三年一度的承天盛典,曇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在這一世,她第一次看見他是在一歲時的承天盛典。那時她還懵懵懂懂的,只是覺得他有一種自己十分喜歡氣息…和,發(fā)自心底的熟悉以及依賴。
“華,你會喜歡這次的承天盛典嗎…我記得你一直以來都不喜歡熱鬧。”慕言放下筆,輕輕地問了一個問題,又自己回答了。曇華凄然失笑:就是因為你的自作主張,才會讓桃荼有機可乘。
慕言放下了筆,似是不打算再拿起。他道:“華,你走后…你給我的曇花也枯萎了。我現(xiàn)在好懊悔?!?/p>
曇華皺了皺眉,以為他可以看到自己。觀察半天,慕言也只是盯著眼前的白色宣紙才放心。
“如果你還在……是不是會怪我?”
不會。
“這么久了,我即便再不在意,到底也想通了一點……也許你對我而言,真的不同?!?/p>
曇華不確定地在心中描了一個答案。
“我…喜歡你……”一滴熱淚自他眼眶滾落,他開始哽咽起來,聲音也愈來愈?。骸岸际俏业腻e…不該答應北慕的和親…都是我的錯…北慕狼子野心,我不該采用和親政策…應該強攻才對…就算拼上舉國之力,也要護住你才對……”
一滴滴淚花打落在宣紙上,訴說著主人的悲傷和無可奈何的凄涼,帶著不盡的委屈和對命運的不公,盡情打落。
這不是你的錯,換誰都會選擇舍小保大。曇華眼神放空,擬了個口型。也許開始,真的有點恨他,恨他為什么要把她推出去。但恨他,不是也恰恰證明了自己還在乎他。
“你恨我嗎……”到此,他放生抽咽,任由眼淚成線,仿佛在為主人無能為力的無念之舉懺悔。手中緊握膝上的錦衣,仿佛宣誓著世上最艱巨的誓言——我愛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