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澤今天特意把頭發(fā)抓的蓬了一些,穿著淡牛油果色的合體襯衫,卡其色休閑褲,同色系稍深一些的休閑鞋,清爽的像夏日山頂上的一縷清風(fēng)。
一進(jìn)到李氏大樓的大廳內(nèi),涼氣猛然襲來,身上微微出的汗一瞬間消了下去。這大廳的挑高差不多兩層樓,用了深色大理石作了裝飾主體,整個基調(diào)沉穩(wěn)大氣。
李承澤這身學(xué)生一樣的裝扮引來了不少身穿職業(yè)裝的男女側(cè)目,人們議論紛紛。李承澤不以為意,些微揚起的下顎,把氣場散發(fā)得剛剛好。只是雙手推著輪椅把手著實有些吃力,他在想范閑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怎么了?”李承澤微微俯身湊到范閑近前,聽他口齒含糊不清,微微瞇了瞇眼湊得更近:“要喝水么?”
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有低呼夾雜其間。
范閑今天的衣服是李承澤幫他搭配的,作為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他的著裝一定要顯出刻意性以示對這場會面的尊重。雖然他一直抗議說淡粉色會顯得他很娘,但是李承澤堅持認(rèn)為這樣會顯得乖巧。
所以穿著淡粉色Polo衫的范閑此時仰著頭看著他,眸光盈盈,李承澤心里一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兒?!?/p>
李承澤知道范閑心里有多不自在,這也是為什么他會陪著范閑一起來的原因。老頭子第一次見這個私生子,居然選在了李氏的總部大樓,這是什么意思?來看看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李承澤嗤之以鼻,果然這天下自負(fù)的父母千千萬。
兩人進(jìn)到電梯,還好不是早晚高峰,電梯里并不擁擠??偛棉k公室在頂層,等到最后,電梯里就剩下他們兩人。
走廊空無一人,連走在上面都有回聲,李承澤推著范閑,輪椅的車輪跟地磚擰出“吱扭吱扭”的響動。
這里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反常,這時候最少應(yīng)該有個秘書過來問一句“兩位有預(yù)約么”。
李承澤推著輪椅的手驀然抓緊了,他的眼睛不自覺的往四周掃著,忽然間,他感覺手上一陣暖意,低下頭看見范閑的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上,然后仰起頭沖著他笑:“謝謝?!?/p>
他感覺到了李承澤越發(fā)沉重的呼吸,知道他為自己擔(dān)心,李承澤本就沒必要跟著擔(dān)這份心,所以一句“謝謝”真是微不足道。
李承澤閉閉眼,再睜開眼時,那些前塵往事都被塞進(jìn)了時空的夾縫里。再說他也不應(yīng)該擔(dān)心,他應(yīng)該事不關(guān)己。
正想著,兩人來到了辦公室門口,那門沒有關(guān),他倆一坐一站,在門外穿過那寬敞的辦公室,看著那個背影站在窗前。
他應(yīng)該也是過了天命之年了,可那背影依舊挺拔,合體剪裁的衣服貼合著沒有絲毫贅肉的腰身,除了說明這個男人的魅力更說明了,他可怕的自律。
李承澤想起了李弘成說起這個大伯時眉飛色舞又緊張兮兮的臉,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他演技夸張,而是真情流露。
男人仿佛感覺到了身后來人的氣息,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兩人,臉上表情沒什么變化,緊接著輕描淡寫:“哦,來了?!?/p>
李承澤瞳孔驀然收縮,腦袋一陣陣的眩暈伴隨著耳鳴。他想到了慶歷四年,想到了被那人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夸贊,想到了他窮極一生都想向那人證明,他并非只是一塊磨刀石。
他沒想到會再次看見這張臉,在這么高的地方。
男人瞇了瞇眼,想起電話里確實說到是兩人一起到訪,了然的點了點頭:“你是他的私人醫(yī)生?”
這話顯然是對李承澤說的,他此時已經(jīng)平穩(wěn)了心緒,但是這人散發(fā)的優(yōu)越感卻令人很反感。李承澤不搭話,這話說的沒有主語,他也不是個物件。
氣氛安靜得有些尷尬,沒人過來送茶水,老頭子瞇著眼看了兩人半晌,沖著李承澤伸了伸手:“請坐?!?/p>
李承澤將范閑安置好,回身微微頷首坐在會客沙發(fā)上,不卑不亢。
簡單的詢問了范閑的病情,老頭子點了點頭,看著在輪椅上癱著的范閑,他不著痕跡的撇了撇嘴:“請你務(wù)必要治好他,無論費用是多少。”
“李先生,那我現(xiàn)在告訴您,無論您有多少錢,我都不能保證他完全康復(fù),”李承澤無奈的攤攤手:“如果您不滿意,可以辭退我?!?/p>
話音未落,范閑在輪椅上忽然劇烈的掙動,口齒不清的嗚咽,外面似乎有腳步聲,老頭子揚聲喊了句:“沒事兒,不用進(jìn)來?!?/p>
原來是特意清得場,李承澤心下暗嗤一聲。
范閑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李承澤,李承澤抿了抿唇,最后還是拉過他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老頭子看了他倆半晌,發(fā)現(xiàn)范閑始終沒有正眼瞧他,一直死氣沉沉猶如一灘爛泥的癱在輪椅上,這會兒才有了表情。
他微微瞇著眼,最后沉聲說:“其實今天叫他來本來是有很多事情想要聊聊,現(xiàn)在看來,還是改天吧,”說完他看著李承澤,唇角提了提,似是在笑:“辛苦你了,跟著跑一趟?!?/p>
李承澤搖搖頭:“這是我分內(nèi)的事兒,拿了范先生的工資,談不上什么辛苦,這樣,我們今天就先回去。”
他故意把“范”字咬的很重,他看見老頭子眉頭不易察覺的跳動了一下,看著他沖著自己點頭,轉(zhuǎn)身把范閑推出了辦公室。
看著他折返回來又關(guān)了門,老頭子顯然猝不及防,微微挑了眉:“還有什么事兒嗎?”
李承澤暗地里深吸了幾口氣,然后直直看著他的眼睛:“你是他的父親,但是你不能擺布他的命運,那是他的人生,你什么時候能認(rèn)同他是一個完整的人而不只你的一個私生子而已,那么,你才能算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就這樣,李先生,告辭。”
“年輕人你叫什么?”
李承澤反身要抓門把手,卻被身后沉吟半晌的人叫住,他沒有回頭,重重舒出一口氣:“我叫,李承澤?!?/p>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等他們上的出租車開出好遠(yuǎn),范閑才湊到李承澤近前問道。
李承澤看著他眼巴巴的樣子,莫名勾著唇角,心情意外的好,他偏偏頭,翻了個白眼:“死心吧,不會告訴你的。”
聽著范閑在后座上撒潑耍賴弄出的各種響動,李承澤只是靠在車窗看著窗外微微笑了笑。
今天是來對了吧?
今天是來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