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轉涼,看樣子大概是要下雨了。
春風在陰暗的云朵下變得恣意妄然,盡情的呼嘯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淮陰城內,行人熙熙攘攘。
正中央的大道之上,零星的置落著許多商販小攤。
包子饅頭,刀劍甲胄,雞鴨魚鵝……賣花的少女站在街邊,輕聲碎語的乞求著過路人能買上一朵花。
那是早春時節(jié),少女從山中采來的最為新鮮的映山紅,花開二月,浪漫似錦,萬紫千紅。
但只在片刻間。
店鋪的招牌在風中飄揚,人們的衣裳呼呼作響。
街上的行人們紛紛尋覓著可以藏身的地方,以躲避即將來臨的疾風驟雨。
當然,這些人中并不包括我。
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想,很想淋一場雨。
看著原先熱鬧的街道在一瞬之間變得空寂,枯燥的心頭沒由來的生出幾分自得之感。
或許是莫名的感受到了自身與別人的不同,從而變得開心起來。
浩浩乎天地萬物,人人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所能發(fā)現(xiàn)的只是與別人一樣的“大同”。
嘩啦啦。
雨滴墜下,我抬首,豆大的水珠撲擊在臉上。
生硬的疼感模糊了觸覺。
衣服很快變得粘稠,沉重;眼睛入了水之后,發(fā)澀的感覺便讓人不太愿意睜開。
但我還是強自睜開了眼,盯著前方。
因為那里有一個人。
那是個少年郎,和我一樣縱情的走在大雨中,面不改色。
“喂,”
我喊住了他,問道:“淋雨的滋味,如何?”
“不太好,”
那人回答道:“但這周圍的店家都不愿意收留我,所以……”
他聳了聳肩,一臉無奈的說道。
“你叫什么名字?”
“韓信?!?/p>
……
“……大雨淅瀝瀝,淋得我心輕松,喝杯酒唱首歌,狂風呼嚕嚕,吹走煩惱憂愁……”
客棧內,我淺唱低吟著歌謠。
名為韓信的少年好奇的聽著,腦袋跟著輕盈的旋律不斷晃動著。
“怎么樣,可還算好聽?”
我笑道。
“曲子不錯,可惜你嗓子太差,浪費了?!?/p>
少年毫不客氣的指責道,似乎是算準了我不會生氣。
“你呀你,”
我搖頭苦笑,無語的高聲道:“小二,趕快上酒菜,堵住這家伙的嘴,太惹人煩了……”
韓信捂嘴輕笑。
酒過三巡,桌子上的碗碟都空了。
少年豪氣干云道:“吃完這頓飯,咱們就算是朋友了,今后你若在這淮陰城中出了什么事,我罩著你?!?/p>
“可能沒機會了,明天……最遲后天;我便會離開淮陰城。”
我搖頭道。
“喔,”
韓信道:“不過看你的樣子,淮陰城也不適合你。”
“為什么這樣說?”
我問道。
“這里貧窮,落后,破敗……我若是有機會,也定然要離開的。”
韓信嘆息道。
“機會?什么樣的機會?”
“口糧,盤纏,以及一個目標?!?/p>
“這樣子的機會,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有。”
“為什么?”
“口糧要帶多少呢?盤纏到底夠不夠呢?目標合不合適呢?”
我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我不知道,但我在思考?!?/p>
少年韓信反駁道。
“人嘛,總是在不斷的思考中錯失了這樣有那樣的機會,”
我認真的盯著少年人的眼睛,輕聲道:“你需要的是離開這兒,離開這兒向前走,向前走;那是你達到目標的唯一辦法?!?/p>
“切,”
少年搖頭,不屑道:“說的容易,可是沒有口糧,我會死的?!?/p>
“旅途是那么的漫長,如果一路上你得不到什么東西,那你一定會死的,什么口糧也不能搭救你……”
雨停了,我走了。
我獨自一人離開了這兒,留下自小在淮陰城中長大的韓信,坐在擁堵的客棧中發(fā)著呆。
很多年后。
我聽聞。
那個盛氣凌人的青年,淮陰城曾經的籍籍無名之輩,一個人前往了楚漢之地,輔佐君主劉邦振興了大漢。
他離開這兒,去了那兒。
……
又過了很多年后。
我路過淮陰城。
一陣風。
窗外的櫻花樹飄來異香,樹下的花瓣與泥土混雜。
淮陰城內,行人熙熙攘攘。
正中央的大道之上,零星的置落著許多商販小攤。
包子饅頭,刀劍甲胄,雞鴨魚鵝……凡塵俗物,與這滿園的花香格格不入,卻又同居于一地。
園中少女揉了揉眉心,眺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
那人眉目沉郁嚴深,白發(fā)銀甲;手中執(zhí)一長槍,在花香和風中亂舞。
從清晨,及至黃昏。
男人的槍從未停歇過。
長槍在空氣中劃出道道弧度,槍尖嗖嗖,凌冽的破風聲沖入耳膜,回槍收勢,慢緩長息,沉下眼眸覷著一地被抖落的花瓣。
“大人,飯好了?!?/p>
日上斜山頭,少女端著一碗花茶,走到了男人身旁。
“嗯?!?/p>
他。
又離開那兒,回到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