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永樂二十一年冬,京城鐘府,偏院。
雪花紛紛揚揚地散落于地,屋檐上堆積起了不少的雪。
偏院內(nèi),明月抱著懷中的兒子,這屋里有幾個婢女送來的柴火。但這偏院依舊有些冷意。她看著兒子的面龐,秀麗眉眼上布滿了哀愁。
明月我一個出身卑微的賤婢,凍死了又何妨?可阿誠才六歲,他是鐘家的兒子…這柳氏是真想凍死阿誠?
明月原本是杏花樓的花魁,明月自幼被父親賣入青樓,原本姓崔,是鴇母給她起的花名。七年前鐘毅為其贖身并納她為妾侍,生生令多少姐妹羨慕。不到一年,鐘毅就膩歪了她,可她有了身孕,有了鐘家的兒子。
可即使如此,在正室夫人柳氏的壓迫下,他們母子二人的吃穿用度上不停地刻薄。
連鐘府的仆人都敢笑話嘲諷他們母子。
因為自幼在嘲諷中成長,鐘誠很小的時候就比同齡人成熟些,對什么事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鐘誠的性格令明月十分擔(dān)憂,可她見不得光的曾經(jīng)令她無可奈何,只能告訴鐘誠一些做人的道理。
不過,鐘誠說到底是鐘毅的獨子,所以鐘毅也會時常來看看他,雖然他十分厭惡這個兒子,但鐘誠身上流著他的血,這是不爭的事實。
而正室柳氏嫁入鐘家這么多年來,終于生下一女,令鐘毅欣喜若狂,親自取名為鐘意。柳氏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女兒,更是將鐘意愛若性命。這些年也少了不少的刁難,生活也好過了一些。
明月可這點柴火怎么夠,而且阿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穿用度…
明月不行。
明月看著鐘誠熟睡的面龐,一股莫名的勇氣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鐘誠醒時,已是早晨了。
他推開門,茫然地掃視著偏院四周,不見母親的身影。
鐘誠娘?你在哪?
鐘誠似乎想到了什么,如利箭一樣跑了出去。
明月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要墜落在這片雪地中,她衣衫輕薄,寒冷刺骨的風(fēng)卷進了她的寬袖里,那種感覺如刀割一樣。
她耳邊回蕩著柳氏的話:
我女兒今天高興,那就給小公子些補品吧,你去屋外站半天,我就答應(yīng)你。
她在今日站著,突然一口鮮血吐出口來,白凈的雪,鮮艷的血。
如同最純凈的白蓮和最妖冶的紅蓮,那樣奪目。
明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手中帶血的絹帕掉落在雪地上,然后倒地,再無知覺。
她永遠不會知道,鐘誠站在擋雪的一處,目光極其哀慟悲痛地,死死盯著他的母親。
男孩清秀干凈的臉龐被淚水沾滿,指甲刺入皮肉,滴出了血。可他絲毫沒有感覺痛苦,因為,他的母親死在了他的眼前,那個墜落在白茫茫雪地中的女人。
而他,無能為力。
鐘毅對于明月的死心中毫無波瀾,鐘毅柳氏皆是對于此事裝聾作啞。
明月下葬時,唯有鐘誠一人戴孝。
自從明月去逝后,鐘毅隔三差五地給他唯一的兒子送柴火,補品,衣衫,錦被。并常??赐娬\。
錦衣玉食和溫暖的柴火,父親的重視。鐘誠卻覺得內(nèi)心依舊十分寒冷。
不過六歲的他,卻經(jīng)歷了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經(jīng)歷的痛苦,他在心若暗暗發(fā)誓,他此生定要手刃殺母仇人,為母報仇。
可或許是上天也可憐鐘誠,十五歲那年,他遇見了王芷茹,這個改變他一生軌跡的女子。
那一年,他十五,她十六。
上元節(jié),繁華如夢的一切。
鐘誠獨自一人走在街上,有熱情招呼客人的商販,有姑娘們放花燈時的歡聲笑語,有明亮的燈籠…總之,一切那么的熱鬧又美好,連冷漠傲然如他,都生出了幾分向往之意。
鐘誠娘,如果你還在,該有多好?
鐘誠您再也看不見了…
鐘誠觸景生情,回想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那六年,雖然黑暗又卑微的六年,卻也是他心中少有的溫情。
王芷茹這位公子,能不能幫我拿一下花燈?
他的肩膀上,被一雙纖纖素手輕柔地拍了拍兩下,鐘誠愣了一下,滿街的闌珊燈火。而那笑靨如花的少女,卻主動走上他前面兩步。
王芷茹恕我冒昧公子了,可否幫我拿一下花燈?
燈火繾綣照在少女十分秀美的面龐上,如清晨盛開的夕顏花,而她笑意盈盈地望看他。
在唯利是圖的鐘家,鐘誠何時見過這樣的人和笑容?就連年幼的妹妹鐘意都被耳濡目染。
鐘誠當(dāng)然可以。
鐘誠目光隨少女手指所指處輕易拿下掛在上面的花燈。
王芷茹我方才去猜了花謎,那些什么有名的才子和文人雅士都沒有我猜得對多,不知長姐那邊怎樣了。
少女接過他手中的花燈,一雙桃花眼里全是感謝之意。
王芷茹多謝公子好意。
鐘誠姑娘這是猜花謎得來的?
王芷茹正是。
鐘誠細細打量她的衣著,一看就是世家女,而她落落大方的神態(tài)和言談和文雅的舉手投足間,十有八九是名門閨秀。
鐘誠姑娘想必是一位大家閨秀吧?
少女原本還在看自己手中的花燈,聽到他的問題,正色道:
王芷茹不瞞公子,小女子當(dāng)今重官王安禮的小女兒,王芷茹。而那名滿揚州的大才女王芷萱就是我一母同胞的長姐。
鐘誠只覺得她是一位世家小姐,卻未想到她的家世如此顯赫,她居然是瑯琊王氏女!
鐘誠你是…
然而,王芷茹忽視鐘誠英俊面龐震驚之意,問他:
王芷茹我見公子氣度卓絕,英宇軒昂,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鐘誠在下姓鐘,單一個字“誠”字。
鐘誠毫不猶豫地回答,同時,他看著眼前衣著精美的秀美少女,心里有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