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沒什么好回憶的，都是人之常情。

歇著歇著，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晴朗轉為陰雨綿綿，兩個單薄的姑娘都只穿了件短袖衫和薄薄的長褲，尤其是啊蘭妹，上衣的衣擺剛剛能蓋住肚子，一個伸手或者彎腰，小蠻腰便一覽無遺。絲絲涼意襲來，哪里還記得此前的疲勞。

兩人又進入超市，買了兩條一次性雨衣，經(jīng)常能在網(wǎng)絡短視頻上見到的那種，薄薄的一層有色膠紙，跟家里的垃圾袋差不多。

陳祁夏挑了黃色的，而啊蘭妹的是綠色。這綠色嘛……果真是深受網(wǎng)絡毒害的青少年，陳祁夏如是感嘆。

披上雨衣，陳祁夏有些不習慣，總覺得自己好像奇裝異服了。

再次出了超市，兩人決定打道回府，騎上心愛的小電動……

小電動搭著一黃一綠兩個小姑娘，悠哉悠哉地在雨中溜達，路過一路口，陳祁夏的心臟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噯呢去小學看下哦!”陳祁夏提議從路口進去，到小學看一下。

“得啊!”很明顯，兩人都有一顆躁動的心，就在著一問一答中，小電動就改道開向了一條環(huán)繞在青山腳下的水泥路。

以前這還是一條黃泥路的時候，陳祁夏走過許多次。

上小學的時候是不可能在著條路的，太遠了，一般都翻過綠姬山走山路，或者經(jīng)過一片農(nóng)田走田埂。村里人只有開車的才走這條路。盡管如此，也是不可能束縛小孩子自由的雙腿的。

陳祁夏記得某個周五下午放學的時候3她跟幾個小伙伴來這里野過，在山腳下肆意地奔跑，往湖里扔石塊，對著藍天傻笑，放飛大膽的想象……還有跟楊麗麗秘密計劃上街玩的時候也走這里。零零散散的記憶拼湊著陳祁夏對這里的映象。

而最大的一塊碎片是感動。小時候陳祁夏有風濕，一到下雨天雙腿就酸痛難耐，雖然大家都挺詫異一個小孩子就得風濕了，但實際上也沒多少人在意過。

無論刮風下雨，小夏也堅持上學!所以陳祁夏怎么可能因為腿不舒服就請假呢?除此之外也是怕老師會看不起自己。

那天沒有下雨，就是天色有些陰沉，或許是空氣濕度太高了，一早起來，陳祁夏就感覺到比往常厲害的疼痛從小腿一直蔓延到盆骨，走路都有些艱難。

上學的時候走的是山路，因為考慮到山上有樹，可以扶著走。陳祁夏也的確是扶著樹走的，同行的幾個小孩子有時會好奇地問一下她，腳怎么了。

一瘸一拐地好不容易去到學校了，以為像往常一樣忍忍就過去了，沒想到要做早操的時候，疼痛更加劇烈了，排著對的陳祁夏直接疼到腿軟，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盆骨的疼也不甘示弱。

周圍的小朋友迅速圍了上來，不一會兒班主任也挺著大大的孕肚來了，扶起陳祁夏，然后遣散了一眾圍觀的小朋友。

就這樣，一個孕婦扶著一個小女孩一瘸一拐地避開地上的黃色淤泥和小水洼艱難地往距學校百米左右的小診所走去，走著走著，班主任看不下去了，利落地走到陳祁夏前頭往下一蹲，然后豪爽地轉過頭說:“上來，我背你!”

雖然很感動，但陳祁夏只想說:“我當時害怕極了?！?/p>

深受國產(chǎn)狗血電視劇的影響，陳祁夏非常害怕孕婦，生怕不小心碰一下，然后孕婦裙底下就會流下一攤血，送去醫(yī)院，結果都是孩子沒了……

為了拒絕老師，陳祁夏盡量忍著，稍稍調(diào)整了走路的姿勢，放松臉上的表情，盡量看起來心情愉快。

小診所的醫(yī)生是個看起來非常古板的老爺爺，幸好只是開了點藥，不用扎針，班主任自己回去了，叫陳祁夏乖乖地坐著等語文老師來接。語文老師是個很年輕的大姐姐，長得很可愛，很漂亮，束起高高的馬尾，性子也同班主任一樣，很清爽。

上小學的時候令陳祁夏得意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是全校老師里最好看的兩個老師。

坐了一會兒，語文老師開著小綿羊來了，問陳祁夏家里有沒有人，要不要打電話回去。

這個……陳祁夏不想對老師撒謊，就算撒了謊說家里只有爺爺奶奶，也很容易被識破，只要隨便找一個同村的小孩一問就知道，六叔正在家里忙著起房子的事。

“有叔叔在，可是不用告訴他們了，他們肯定沒空的，忙著做房子!”就算有空也肯定不會吃飽了撐著來學校接陳祁夏的，要是不情不愿地來了就更恐怖了，自己本來就已經(jīng)夠討人嫌棄的了……

“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你想現(xiàn)在回家還是上完課再回家?”

“呃，先上完課?！?/p>

就這樣，一驚一乍地，陳祁夏回到了教室上課，期間，舉手回答問題還有不用站起來的特權。

然而還是沒等放學，語文老師就來叫她回家了，開著小綿羊。陳祁夏也就糊里糊涂地跟著走了。

就是眼前這條路，陷入回憶的陳祁夏無聲地感嘆著。當時在這里，她坐在老師的車上，特別緊張，她不習慣被這樣關心?；蛟S是老師感受到了陳祁夏的緊張，為了緩解尷尬就找話題聊了起來，說了很多，但她記住的只有一點點。

老師說:“雖然在學校我是你們的老師，但其實我就相當于你們的姐姐而已……”

那時候陳祁夏不太喜歡老師自稱姐姐，雖然小小的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不喜歡，就是覺得老師就是老師，老師怎么可以是姐姐呢。

現(xiàn)在，或許明白了。小時候的陳祁夏非常信任她的老師們，把老師擺在跟父母同樣的位置，她用老師對她的關心來填補對父母的渴望，所以她不要姐姐……

陳祁夏抬起原本搭在啊蘭妹右肩上的右手，揉了揉太陽穴，腦袋有些受不了了。緩了緩，陳祁夏直接雙手環(huán)上啊蘭妹的腰，然后輕輕地將臉側著貼上她的被，合上眼睛，感受濕潤的空氣。想著啊蘭妹真的好瘦，但一點都不柔軟，身高有170以上了吧，這是只有158的陳祁夏羨慕不來的。

車開了好一會兒，終于到了。雖然校門緊閉，兩人也沒下次參觀的打算，但還是勾起了陳祁夏許多心思。

學校比以前漂亮多了，從前墻體陳舊、布滿疑似霉斑的黑灰色污垢的四層教學樓變得一片雪白，肯定是十分徹底地重新刷了石灰；另一座教學“樓”從破舊的小平房變成了雪白的真正的教學樓；教學樓后的一排不知名小樹換了另一種葉子更茂盛長得更高的同樣不知名的樹……但也有許多沒有變的地方，比如那最顯眼的用紅色油漆刷在墻上的幾個大字……知識改變命運。

知識改變命運，不管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或者還有未來，陳祁夏都對這句話挑不出毛病。小時候十分崇拜知識，相信自己的命運一定很好，而現(xiàn)在雖然依然有向上的欲望，可總感覺多了些什么不該有的東西，又少了些什么應該有的東西。

初三的時候，陳祁夏在某社交軟件發(fā)布過這樣一條動態(tài):

如果真的能回到三年前，我想用它來交換能去到三年后的機會，看看以后的自己，因為我知道即使回去了也改變不了事情發(fā)展的走向，到頭來還是活成這個樣子。@如果能回到三年前，你想做什么呢?

上初一的某一天，廣西的奶奶到陳祁夏在廣東的家做客。陳祁夏早就后悔了，如果一直留在廣西讀書多好，那里有熟悉的朋友，親切的老師，她的成績肯定跟以前一樣好……于是那天晚上她向奶奶透露了想轉學回去的念頭，奶奶也表示會跟她的媽媽說的?？墒堑诙煸缟掀饋?，聽到一段對話，陳祁夏就徹底打消了心里的想法。

“啊雁妹說她想回廣西讀書，你看能不能把她轉回去。”媽媽正在洗手間里忙活著家務，奶奶湊了上去。

“呵，你說的容易，你那里的學費那么貴，報個名就要幾千塊，還不包伙食費住宿費什么的，這里的學校都不收學費的，報名也就收個幾百塊的住宿費，你要是養(yǎng)得起你就接回去養(yǎng)著，我不管了，我可沒錢給她?！?/p>

“唉，說這話，我一個老太婆，哪來的錢呀!”

“反正話就放這了，要是轉回去，我沒錢供著她，你就出錢養(yǎng)她好了，我以后都不管她了?！?/p>

“唉，也是，那的學費貴那么多，誰有那么多錢呢，讓她在這里隨便讀下就好了……”

是的，她根本不用后悔，因為從始至終都由不得她選擇。更何況，世上哪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