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狗剩和我說，爹爹娘親可能會給我?guī)硪粋€弟弟妹妹，我是很開心的。狗剩他們守歲后的第一天就回去書塾了，而我一直在爹娘旁邊念叨，惹得爹娘面紅耳赤，就得敲我腦袋。

我抓了下頭，雖然娘親和我說過孩子需要成親的兩個人努力，也說了一下男女的差異和一些細節(jié)，我以后會面臨東西，也教我怎么基本做月布以便未來備用。還告訴我沒有長大成人的兩個人在一起都是會傷身體甚至可能不會輕易有孩子的，但真正詳細的，娘親卻沒有講過，她說我到真正來月事時才會講，所以我并不了解為何爹娘會如此面紅耳赤。

說起來，我是真正期待有一個小的跟屁蟲，跟在我后面，無論男孩女孩，叫我姐姐那種的。

我呢有一個外婆，是住在縣城里的。

這次過年，我們新年第二天是要去給外婆拜年的，然后我們早早的起來，在鎮(zhèn)上買了一些東西，租了馬車才來到縣城里的。

整個外婆家里，只有外婆待我和母親特別好，只是以前每次看母親的眼里都有惋惜，聽人說，外婆是不太喜歡五大黑粗的爹爹的，所以很少來到村里，都是我和母親過去，爹爹很實務(wù)的當(dāng)起了我和母親車夫，也不怎么湊到外婆跟頭前的，也就是這些年來，爹爹一直待母親不錯，母親基本十指不沾陽春水，最近生活好又能供我上了學(xué)，她老人家才看爹爹順眼一些。

于是在吃午飯的時候，就把爹爹拉到跟前坐著吃飯，直夸娘親嫁的好，爹爹有出息，甚至想有意無意的提起，他們有沒有再有個孩子的打算。

　　母親漠然，爹爹也羞得直摸頭，倒是我擠進外婆的懷里，坦言想有個弟弟妹妹。

　　這下外婆可高興壞了，多給我碗里夾了幾塊肉，飯后，把我和爹爹娘親親自拉到自己的喝茶的雅閣中，正式的說起這個問題，再加上我一開始被狗剩的洗腦，才促使沉默的母親點了點頭。

　　外婆欣慰極了，就作勢多留母親幾日。娘親是讓我過來討外婆歡心的，我的討好任務(wù)完成，她便給我了風(fēng)箏，打發(fā)我到院子里玩。

在院子里正玩著正開心，只是卻碰見了不速之客，是娘親的表姐妹，我一想到她上次的所作所為，心里很不爽轉(zhuǎn)身就走。

　　這下把娘親的表姐妹氣壞了，職責(zé)我說：“果然是從農(nóng)村來的，你爹娘是不是沒教你懂禮儀嗎？”

我不理她，就專走泥土地，她這次因為過年特地穿了漂亮的長裙，就不跟著我在后面走了。

她在我后頭高聲說道：“你爹娘要有小寶寶了，就不待見你了！”

　　我內(nèi)心咯噔一下，身體僵住了，只見那個娘親的表姐妹還在后頭數(shù)著后面屋里的小夫妻要了個男孩，便把女孩拋到一邊了，過年都沒有新衣服穿，又說那邊屋里……

　　尖酸刻薄的話刺激著我的后腦勺，我捂住耳朵，拼命的搖頭，想把那些聒噪的話語搖出去。

　　可是娘親的表姐妹的話穿透力極強，一下子刺進我的心窩窩。

　　“這女人生孩子啊，就是在閻王爺?shù)墓黹T關(guān)走一遭，我可聽說你娘生你的時候可是九死一生呢，你就這么把你娘往火坑里推，你覺得她還會喜歡你嗎？”

　　“你閉嘴！”我失控的大吼，淚珠子不斷的掉，我轉(zhuǎn)身跑去，我急需娘親爹爹給我一個答案。

　　眼前就是娘親爹爹正在雅閣談心，我還沒上前，一些話卻先進入了我的耳朵。

　　“……小翠畢竟一個女兒家，照李老先生的家世，小翠是不會像我們之前那樣，招上門女婿的，下一個孩子無論是兒子也好，女兒也好，最起碼可以給我們養(yǎng)老的……”

　　我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裂開，我扔下了風(fēng)箏，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第一次，我感覺到茫然失措，被所有人拋棄。

　　那一天，我沒有吃晚飯就睡覺了，爹爹娘親來看了看，覺得我是玩累了睡著了，可等他們走后，我把頭埋進了枕頭里，努力讓自己沒有聲音。

　　那一夜我睡的很不安穩(wěn)，噩夢不斷，又逢打雷下雨，風(fēng)席卷著寒流打開了窗戶，打碎了一地花盆，讓我吹了一夜冷風(fēng)，早上起來昏昏沉沉的上了馬車，一直發(fā)抖，回到家就病倒了，染上了風(fēng)寒，也把去狗剩家住的計劃給打亂了，也不去書塾了。

因為是傷寒，狗剩他們是來不得了，只在門外問候我?guī)拙?，李老先生也把自己的好朋友大夫請來了，大夫給我看了病，我終于有點起色，只是這個老大夫是個人精，他看出了我的無精打采，把這事告訴了我的娘親。

娘親和爹爹這天就著重問了我這件事情，我把在外婆家遇到表姨娘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娘親，但是沒把我聽到她和爹爹說的事情說出來。

“娘親，爹爹！我好喜歡弟弟妹妹，可是，爹爹娘親真的會不要小翠嗎……”我哽咽了起來，淚水不受控制的滑過眼角，抓著娘親的手臂搖啊搖，掰著手指頭和爹爹娘親說，“我明白……我是個女兒家，但我會做的比男兒還要好！我可以不嫁人！還可以招上門女婿！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做屠夫賺錢養(yǎng)家，你和爹爹就可以在家里面好好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翠真的會好好孝順爹爹和娘親的，真的會的，小翠不會騙人的，只要你們別不要我，別不要小翠……”

最后，悲傷涌入了心頭，流遍了全身，我再也忍不住的哭泣起來，好像爹爹娘親已經(jīng)商量著要不要我了一樣。

惹得娘親抱著我不斷的掉眼淚，爹爹更是哭的稀里嘩啦。

娘親抱著我不斷晃呀晃，心疼的喃喃自語：“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p>

長時間壓抑的情緒釋放，我哭的很累很累，累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睡的時候甚至夢見爹爹娘親抱著剛生的弟弟坐著馬車去了遠方，我在后面不停的追趕，馬車卻越來越遠……

睡的不安穩(wěn)還一直流淚的我很快就醒過來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母親和爹爹還坐在旁邊，蠟燭已經(jīng)快燒沒了，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聊了多久。

枕頭邊還放著娘親濕濕的手帕，我的身上也出了好多的汗。

娘親和爹爹見我醒來了，慎重的坐在我的床邊，告訴我了一件事情。

“娘親和爹爹討論過了，你還小，要等你長大一些，我們和和氣氣的一起商量，家里多一個人，只要你不同意，我們就不會有孩子?！?/p>

“娘親，爹爹，這是不是對你們不太公平啊，要是我一直不同意怎么辦?！蔽铱蘖耍@也許是我哭的最多的一個夜晚了。

娘親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頭，眼含淚水：“我相信我的小翠，會理性對待那個答案的?！?/p>

爹爹也把我抱在懷里：“我的女兒是最好的，比男兒還好！等你病好了，爹爹就把傳家手藝給你。”

這句話把終于我逗樂了，可以說是這個夜晚里難得一見的好消息，我又是哭又是笑的，心里滋味不知幾何，但卻安定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傷寒病雖然好了，我卻又染上天花。爹爹娘親為了防止我手用抓天花白痘，從而加重病情，只得把我綁在床上，我看著天花板，心情再次沉入谷底，這短短幾個月不斷的病災(zāi)，使我不得不思考人生的意義。

李老先生的阿婆來了，在我房間轉(zhuǎn)了幾圈，留下幾顆艾草。

窗外傳來他們斷斷續(xù)續(xù)的談話。

“那個縣城估計不太干凈……小翠和他們犯沖……應(yīng)該是他們弄得……一般那時候都知道下雨，結(jié)果掩窗了……”

“……生了幾場大病，最好換個地方……會對孩子好一些……”

這次天花來的兇猛，李老先生的老朋友——那個大夫，也無能為力了。

我隨著每個過來查病的大夫的搖頭嘆氣，也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也許，爹爹娘親如今能生下自己的孩子，或許我死的時候就不會那么傷心了。

后來聽說，狗剩這邊寫了一封信，一個老大夫就從京城那邊趕過來了。這老大夫進屋時扯裙擺的氣度就不一樣，很老練的望聞問切，把了我的脈，就開始施針。

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心里卻越發(fā)有底了起來，精神氣也上來了一點。

京城來的老大夫？看起來，應(yīng)該不是普通尋常的老大夫，可以說從他的收放自如的壓力來看，是一個人精。老大夫?qū)ξ译m然沒有釋放威壓，但是從眼睛就可以看得出來，非等閑之輩。

我這邊便說了一句話試探他：“大夫爺爺，您肯定不是尋常的大夫?！?/p>

“京城來的大夫，鄉(xiāng)村赤腳大夫自然不能和我比?！崩洗蠓蛏駪B(tài)自若，不再回話。

“應(yīng)該還要不尋常一點?！蔽亦洁炝艘痪洌l(fā)現(xiàn)老大夫手稍微一頓，又恢復(fù)了正常，看起來證實了我的猜想。

狗剩寫了信，究竟，是給誰寫的。

娘親曾經(jīng)說李老先生家世不凡，那……

老大夫只呆了三天，天天來針灸，我身上的天花也開始褪去，然后就只是吃藥了。

　　好不容易熬了過去，眼看過幾天就可以去書塾上課了，我終于有點興奮起來，這下可以出去和狗剩玩了，此時門外的騷動讓我回了神。

　　我知道是狗剩在門外，他的腳步聲我是知道的。

　　可是他遲遲也沒有說話。

最后，還是我開了口。

“狗剩，我快好了奧，可以出去和你玩啦，你還好不?！闭Z氣盡量輕快起來，這樣狗剩才不會太擔(dān)心。

“唔那真是太好了……”狗剩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好像有點不舍的感覺。

我有點不安了起來，于是就更再找話題：“狗剩，你寫信請的大夫真的不尋常耶，氣勢氣質(zhì)都很足。你是給誰寫的信啊……對你，有沒有影響……”

“小翠，你先搬個凳子坐吧，你想了解，我就告訴你。”狗剩聲音從外面響起，我趕快慌張搬了一張凳子坐在了門前。

動靜有點大，我還很認真的說了一句：“狗剩，我準(zhǔn)備好啦！”

我聽到他的一聲輕笑，似乎是感覺到一點好玩：“剛剛說反哪里呢，是說到，給誰寫信是吧。嗯，是我的爹爹。我是給我的爹爹寫了信。”

“嗯……你在王小姐柴房里，也給我提過你的爹娘，可是過年他們都沒有來看你，他們，真的還好不？”我有點心疼狗剩起來，往年也是聽說他就和李老先生一起過年的，要不然娘親也就不會請他們一起來過年了。

“以前爹爹和娘親，是極好的。爹爹曾經(jīng)是個才高八斗窮秀才，是個有點固執(zhí)對自己不太有信心的人，娘親是縣令的女兒，對自己和大家都是有要求的，管得住爹爹，軟硬兼施，才能讓爹爹慢慢平步青云。娘親一直以來身體都不太好，但是人很好，把年事已高的爺爺接到家里住，只是爺爺住不慣，經(jīng)常吸煙和出去喝酒不算，還經(jīng)常掉進別人的套子里，還是娘親去撈的人，漸漸的，在八年前，過勞病故了……”狗剩傷心的嘆了口氣，好似這些話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

“唔?！蔽也恢勒f什么，只能說一個字來表示自己尚在聽。

“爺爺很是自責(zé)，待在家里也不出去了，只是老是喝酒和抽煙。爹爹自然也是消沉了一年，然后被其他人盯上，終于，娶了一位有權(quán)勢的女人?！惫肥ｎD了頓，又繼續(xù)說了下去，“開始待我們極好，就是爺爺她看不慣，后來肚子有了動靜，就開始用各種方法，先讓爺爺離開，到郊外的房子里住，父親一開始也是不同意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改了主意，還讓我住到了離主院遠的位置，一次爹爹外出，她說了一些話氣我，一氣之下我留了封信，離開了家，到爺爺那去照顧爺爺了。爺爺見我來了很開心，因為城里他住不慣，所以我們才會到鄉(xiāng)下來?！?/p>

說到這里，狗剩冷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這個冷笑是對他的爹爹，還是現(xiàn)在的娘，或者是自己笑的。

“……然后，那女人，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娘生下了女兒，也就是她生女兒我正在發(fā)燒，所以我爹爹也就并不知道我那時都燒糊涂了。后來才派人找的我們?！?/p>

我能感覺到，狗剩說出這些的，內(nèi)心復(fù)雜程度。應(yīng)該，很多很多都是難受吧。

“去年那個娘也懷孕了，她流產(chǎn)了，是被自己女兒推的，而她也不能再生育了，我此時寫信第一次求父親的時候他回信告訴我的，讓我回去一段時間。”

聽到這里，我內(nèi)心咯噔了一下，仿佛驗證了他剛才說話的微妙氣氛。

“所以說……狗剩，你要走嗎？”我感覺到了一絲驚慌失措，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嗯，小翠，我要……走了。我這邊給你留下了一些書，你要好好讀，教給你的武功，你也要好好練?！惫肥Ｇ昧饲瞄T，似乎在和我做暗號。

我拍了拍門回應(yīng)，心里滿滿都是不舍，眼睛已經(jīng)盛滿了淚水，盡量保持自己的聲音平靜，企圖用開心的語氣來緩和氣氛。

“如果我不好好學(xué)，不好好練武，你又不知道。那我學(xué)什么?。俊?/p>

“你要為自己學(xué)啊，不是嗎？小翠。而且，”狗剩的聲音也有一絲顫抖，“我會回來考你的，你可別得甲以外的成績奧?！?/p>

“……嗯?！绷季?，我才回應(yīng)了這么一句話。

屋外傳來了催促聲。

狗剩再次對我告別：“小翠，我要回去了?！?/p>

然后留下一句話，腳步聲就響了起來，跑遠了。

　　“我會回來的，等我！”

　　我沉下眼簾，暗下決心，顧不了大夫的叮囑，偷偷把自己裹了布，裹的密不透風(fēng)，抄近路到了那個村口通往村外唯一的道路旁林子站定，看到狗剩和李老先生乘坐的，王大爺家的牛車，距離太遠看不到狗剩的表情，我就站在那里，目送狗剩的車子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