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臺(tái)迎鬼

【黃泉】

長門夜，青燭生寒。

陰冷潮涌的江川漂泊萬里，以頭搶地般濺碎于狹橋之側(cè)。

奈何神與鬼，無以奈何人。

“死人空皮爛骨，本該無介于懷?！?/p>

那人背川伏跪，身后三千里風(fēng)冷長河，只一打眼，黃泉二字便唐突地入了他逢年二十載的碑門。

“今時(shí)陰陽兩端，區(qū)區(qū)小鬼，你又能赴去誰的約？”

聞言，那人眉目一動(dòng)，眼角不覺泛濫起微紅水意：

“徐生不知。只覺是前生未定，大抵是命數(shù)中人求我一面。只怪此間風(fēng)月不饒我，還望陰差大人成全?！?/p>

說罷，他蒼白的額頭渡上低地。

仿佛這一磕，便在這無邊鬼獄磕落了十丈軟紅塵。

“你去吧……”

他倒是笑嘆了聲，繁復(fù)的鏤絲紋飾咬過玄青色的袖口。又忽而一探手，遞將去一盞搖曳不止的長明燈。

“好生拿著，待到三更后燈芯乍滅，你魂自歸來?！?/p>

【禮成】

指節(jié)微微蜷起，清瘦少年于一場荒年大夢(mèng)中再度睜眼。

甫一入眼的竟是糾葛難分的滿目艷紅。

他扶著床榻端坐一側(cè)，足邊似是散落了一地的桂圓五谷。

沉水香起，紅燭影動(dòng)。

他一愣。

他自黃泉來，來赴前塵約。

怎的是……應(yīng)邀成婚？

“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guān)雎，雅歌麟趾?！倍吘褂杏朴坡暺?，清冽音色于沉水香中竟氤氳開一片風(fēng)月難扯的迷離。

像是去雁南來，雙翅一掩跌去了春寒料峭。此后天地再生，驚蟄撥起便討來南國第一枝風(fēng)月。

“城南徐生，今可許我？”

帶有幾分狡黠。

月色喧囂，長川翻涌著泥沙，不悲不允地抵吻岸口。

堂內(nèi)人的一頂紅蓋頭恰被秤桿逶迤著揭開。

【人世】

視野倏得亮堂，紅燭光影紛紛揚(yáng)揚(yáng)點(diǎn)染開眼前人的眉目。

這一眼看下去才是取了他的魂。

“大……大人？”徐生瞳孔劇顫，口中模糊呢喃。

“自然是我?！?/p>

火舌慢曳，窸窣著響起微弱的嘭裂聲，似于春宵良夜中，跌宕而出人世千古。

“大人囑咐，死人空皮爛骨，本該無介于懷……眼下又是何意？”

那人垂下睫尾，如黛玄發(fā)收攏入鏤金喜冠。似那畫上墨梅四分蘸水，六分入了多情公子的紅袖。

他不答，只扶那小鬼入榻，攀至耳邊好一陣廝磨。

“你度人間二十載，我卻生生等到這陰陽倒置，世人爛柯?！?/p>

“我已記不清這是第幾番春秋百年……徐生，彼時(shí)你為艷鬼，我為道人，我也曾親手渡你上路?！?/p>

“也怪這因果造業(yè)，教你一眼偷魂，七十二年燈枯至死，我亦難渡這營營風(fēng)月身。自后陰陽顛倒，我修得鬼身，你入輪回。”

“想來前塵作罷再不必提，只是如今禮成，你可再渡不去下一世山河了?！?/p>

“徐生，我等你皈依?！?/p>

堂外風(fēng)起，簾分月影。

那人低頭擒住身下唇角，倏地一笑。

“徐生，我尚有一事相瞞……”

“長明燈起，至死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