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流蘇沒有直接離開,她在院外站了許久,直到主屋的燈都熄了。
她點了一根煙,慢慢吸著,風(fēng)中的熱度也隨著夜深降了下來。
那女人臉上羞澀的甜蜜還在面前浮動,竟讓她生了幾分艷羨。
當年與文冉在一起的時候,她該也是這樣歡喜的,只是那種感覺早已隨著時間而淡忘,歲月給她留下的,只剩了無盡的苦楚。
生而為人,便免不了受苦。
可她莫流蘇的苦未免太久了些……
她又想起了在家等她的田柾國,她也曾萬分慶幸老天賞給的這份幸運,以為終于可以抹平所有的悲愴。
可是,那時,她真的不該去死……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總以為只要她想重生,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
所以,即便早就意識到云星想殺她,她還是義無反顧的下車迎著她而去。
她只想以一個干凈的身子面對她的柾國而已。
卻不料,老天似乎又與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一切都那么的不受控制,她以云星的死亡才換來重生,便是那個原本清澈干凈的男孩,也被仇恨與鮮血所玷污。
她將手中的煙丟了出去,煙蒂隨著風(fēng)滾出了老遠,那煙頭上的火星才滅了下去。
跑車車燈在這黑夜里格外耀目,帶著她的不舍揚塵而去。
她給宋瑛留了不少的錢,足夠她將孩子養(yǎng)到成人。
等下次再來,該就是多年以后了吧。
兩人說好,等到孩子可以上高中了,她便可以來將孩子接走,去城里讀書,搶了她一個學(xué)生,還她一個學(xué)生,很公平。
莫流蘇的嘴角挑起一個笑,號錫呀號錫,你找的這個媳婦好會算賬,怎么著占便宜的都是她……
可是從不喜歡吃虧的莫流蘇,還是答應(yīng)的那么爽快。
她拿起手機給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莫流蘇老鬼,有沒有什么新任務(wù)?
她可得為了未來的這個學(xué)生多攢一些錢才是。
那邊沉默了許久,似是不太滿意她這大半夜的電話,半晌才操著嘶啞到分不清男女的嗓音回她:
老鬼賞金太低,不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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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館的電話響了很多聲才被接起來。
因為不舍得花錢,鄭號錫只住了每晚幾十塊錢的房間,環(huán)境差不說,就連這個電話鈴聲也有氣無力的,像是被人悶上了一床被子。
鄭號錫喂……
他只來得及迷迷糊糊地“喂”一聲,電話那頭的急切的喊聲就如天雷劈在了他的腦袋上,將他劈得形神俱裂。
著火……瑛子……
他腦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了這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攔的車趕回了小村,借著天邊日出的微光,那個燒得只剩下殘垣斷壁的破房子,看起來讓人觸目驚心。
鄭號錫瑛子……
他哭喊著拼了命地去扒那些瓦礫灰燼,他的瑛子,他的孩子……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可是房子都已經(jīng)被燒塌了,里面的人又怎會沒事……
眼淚混著臉上的黑灰滑落,留下長長的兩條印痕,指甲扒在磚石上,掀開一道道口子,鮮血粘著灰燼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卻瘋狂得猶如忘記了疼痛。
他的瑛子死了,他的孩子死了,還有他喚了一年的爸媽……
沒人敢上前勸慰那個悲痛到發(fā)了瘋的人,所有人只能抹著眼淚遠遠的圍著,生怕一個不小心會刺激到這個已經(jīng)處于崩潰的男人。
親人盡喪,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深的悲楚……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全塌了。
沒人知道抱著那具燒焦的大肚尸體的時候,他是怎樣的絕望叢生,只聽見整個小村回蕩著他聲嘶力竭的哭吼。
老天啊,你是多么的不開眼,我都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如果要贖罪,為何不直接帶走我的命?我的瑛子我的孩子何其無辜……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破敗的廢墟前哭了多久,也不知道瑛子的尸身是什么時候從他懷里被搬走,更不知道周圍的人群到底何時散了開去,有水滴從天上落下,他抬頭望去,還未作何反應(yīng),大雨便傾盆而至。
這雨來的真的太遲了,若是能在昨晚,他的瑛子不會死……
他張著嘴干嚎著,聲帶似是被煙火灼燒,已經(jīng)痛的發(fā)不出聲音,臉上將灰燼沖刷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
最終,他倒在了地上,宛如失了靈魂,木然地看著警察排查現(xiàn)場,尋找著哪怕一分一毫可以定性為他殺的痕跡。
可是大雨沖刷掉了一切,又還能查出來什么……
這一切,只能被定性為一場線路老化引起的意外,一場他鄭號錫根本就不相信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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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子下葬了……
天氣炎熱,尸身已經(jīng)放不了多久,僅僅第二日,尸體便在村民的操辦下匆匆入了土。
鄭號錫跪在墳前,久久不愿起身,這兩日,他的心已經(jīng)徹底死了,不光是因為瑛子,還因為另一個女人……
他從廢墟塌掉的墻壁底下,扒出了一只煙蒂,他將之隨手收在了裝錢的塑料袋子里,便是大雨傾盆,依舊未能濕到那煙蒂的半分。
這煙不是什么大的牌子,抽煙之人很少會去選擇,卻是莫流蘇的最愛,他清楚的記得,曾經(jīng)因為小鎮(zhèn)上斷了貨,她還專門打車跑到了市里……
從鄰居口中他亦是得知,莫流蘇當晚確實來過,又確是在院外徘徊到夜深才離去,家里孩子起夜時,還見她倚在跑車旁發(fā)呆。
莫流蘇……
一定是她……
她害起人來向來都那樣明目張膽,好似全世界都無法將她奈何……
鄭號錫伏在地上,使勁扯著自己凌亂的頭發(fā),懊悔一瞬間漫天襲來。
是他錯了,他不該忘了那女人的本性,不該忘了當初星兒和劉院長是如何死的啊……
她莫流蘇的東西,別人碰觸了只能拿命相抵,她又怎會甘心本該留在她身邊的男人被別人搶走?
可是,明明當初是她救了自己,又是她將自己送到了瑛子身邊,難道一切就只是一個玩笑,戲耍他鄭號錫的玩笑嗎?
他要去找她,一定要去,他要當面問清楚,為何要害死自己的妻兒,他要去揭穿她的虛情假意,他要去殺了她……
為瑛子報仇,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報仇,為他的爸媽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