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著手上正在練的合奏曲茶山問情,蔣于熏愉快地打開社團教室的門,正打算來個元氣十足的招呼時,卻因著撞進耳里的澎湃箏音而噤了聲。
真想不到。
他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微瞇著眼靠上窗臺,靜靜等待樸悅將這首曲子彈完。
″??!沒想到你這個左手肢障總算把笑傲江湖練會啦?″蔣于熏笑著走近林悅身邊,還很順手的就往她后腦勺拍下去:"自己招了!我來之前是不是偷練很久?。课矣浀蒙隙Y拜你明明還彈得支離破碎的說。″
"拜托學長,我也是會長進的好不好,這叫苦練有成,你怎么不獎勵我啊?"
″也對啦"蔣于熏一邊攏著短發(fā),一邊拖了把椅子坐到林悅的左側,續(xù)道:″老實說左右手剛開始要合在一起彈真的是個難關,當初我也是練得要死不活的──不過沒你那么夸張,你少偷笑。哪,再彈一遍我看看。"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聽著暢快的調(diào)子蘇翊晨下流泄,蔣于熏忍不住在心里跟著哼起這首幾乎是家喻戶曉的歌謠;其實在陰盛陽衰的古箏社里,難得有學弟入社時,理由通常都是"想學笑傲江湖",不過這個理由實在不足以成為繼續(xù)學習的動機,碰到瓶頸的時候,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很快地打退堂鼓。
不不是為了這個理由入社,她是真喜歡古箏的音色才想來學習的,和其它簡直像是過客的學弟比起來,指蘇翊晨頗讓蔣于熏感到愉快。
"怎么樣?"一曲得意看著他,那副神情就像個等著糖吃的子,讓蔣于熏不禁失笑
"真的不錯啦!再來只要注意一下強弱變化就好了。看來下次合奏,就換你等那些還跟不上的學妹啰,″“嘿嘿…″真聽到蔣于熏毫不掩飾的贊美,林悅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抓了抓頭,她老實道:″學長,其實我練這么快是有貴人相助啦!″
″???什么貴人?″
″就是剛剛啊,我在練習的時候吵到一個在那張沙發(fā)上睡覺的人,還不小心弄斷弦,結果他不但幫我換弦,還示范一次笑傲江湖給我看……他彈的真是超棒的!我在心里想著手指也要像他那樣動作,結果就練會了,很玄吧?"
"有這種人?。磕械呐??″
″男的!可是留長頭發(fā),我本來還以為他是女生……″
″什么?!長頭發(fā)的男生?是不是高高瘦瘦的、皮膚很白長得很秀氣?"
″咦?對、對?。W長妳認識他?"有點訝異于蔣于熏豁地從椅子上站起的激動模樣,林悅暗自覺得哪里有些不妙。
″應該不會錯……″蔣于熏沉思了好一陣,才又慢慢坐回椅子上,抬眼看向林悅:「我們學校人又不多,有這樣特征的人更少,我知道他是誰,不過現(xiàn)在我想不透的是他怎么會進來這里……他明明說過不再碰古箏的啊……"
蔣于熏的眼底浮起迷惑,蘇翊晨卻是一臉好奇。
「他是誰?什么系的?幾年級?學姊妳怎么認識他?」
對學弟連珠炮似的疑問,蔣于熏答得倒是干脆:「他啊,跟我同屆,美術系的,大一的時候也是我們社員,后來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大一期末發(fā)表完后他就退社了?!?
「欵……好可惜,他彈得那么好……那,他的名字呢?」
瞟了蘇翊晨一眼,這會兒蔣于熏的神情變得有些怪異。
「梁宗瑾。祖宗的宗,周公瑾的瑾──玉部那個啦!你有沒有念過歷史?。 雇铝艘荒樏H坏膶W弟槽,蔣于熏突然又覺得,也許講明白了反而好:「我是很想奉勸你對他不需要太有興趣,反正以后碰到的機會微乎其微,你又不是不知道,美術系的人向來神出鬼沒……你是不是想問他為什么退社?」談的架勢。
「其實我個人是不排斥同性戀啦,」──而且還是資深的BL女咧。不過這點說明起來太過復雜,她也不打算荼毒清純的學弟?!傅珯M刀奪愛這種事不分性別,而我完全沒辦法接受。」
只要提起這件八卦度一百分的往事,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當年依穎那張哭得肝腸寸斷的臉。
「每個學年的第一學期中不是都會有一場中區(qū)古箏聯(lián)合發(fā)表會嗎?我們大一時,上臺的是大四團的學姊,可是宗瑾因為早就有底子、而且程度非常好,所以上去替她們湊足六個人,好讓分部平均一點。至于我們,當然就是去當聽眾?!沟募軇?。
「其實我個人是不排斥同性戀啦,」──而且還是資深的BL女咧。不過這點說明起來太過復雜,她也不打算荼毒清純的學弟。「但橫刀奪愛這種事不分性別,而我完全沒辦法接受?!?
只要提起這件八卦度一百分的往事,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當年依穎那張哭得肝腸寸斷的臉。
「每個學年的第一學期中不是都會有一場中區(qū)古箏聯(lián)合發(fā)表會嗎?我們大一時,上臺的是大四團的學姊,可是宗瑾因為早就有底子、而且程度非常好,所以上去替她們湊足六個人,好讓分部平均一點。至于我們,當然就是去當聽眾?!沟募軇?。
「其實我個人是不排斥同性戀啦,」──而且還是資深的BL女咧。不過這點說明起來太過復雜,她也不打算荼毒清純的學弟?!傅珯M刀奪愛這種事不分性別,而我完全沒辦法接受。」
只要提起這件八卦度一百分的往事,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當年依穎那張哭得肝腸寸斷的臉。
「每個學年的第一學期中不是都會有一場中區(qū)古箏聯(lián)合發(fā)表會嗎?我們大一時,上臺的是大四團的學姊,可是宗瑾因為早就有底子、而且程度非常好,所以上去替她們湊足六個人,好讓分部平均一點。至于我們,當然就是去當聽眾。」的架勢。
「其實我個人是不排斥同性戀啦,」──而且還是資深的BL女咧。不過這點說明起來太過復雜,她也不打算荼毒清純的學弟。「但橫刀奪愛這種事不分性別,而我完全沒辦法接受?!?
只要提起這件八卦度一百分的往事,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當年依穎那張哭得肝腸寸斷的臉。
「每個學年的第一學期中不是都會有一場中區(qū)古箏聯(lián)合發(fā)表會嗎?我們大一時,上臺的是大四團的學姊,可是宗瑾因為早就有底子、而且程度非常好,所以上去替她們湊足六個人,好讓分部平均一點。至于我們,當然就是去當聽眾。」那時候,依穎──就是我剛提到的那個社員,拖著她男朋友陪她一起去聽,沒想到演奏會結束后,她男朋友就興致勃勃地加入我們社團,我還記得那時依穎得意得要命,說她男友總算了解了古箏的美妙之處、她要好好調(diào)教他。不過因為他們不同系,上課的時間好像剛好錯開,所以她男朋友就請宗瑾當他的師父;宗瑾本來就是社團里唯一的男生,所以依穎也很放心?!?
「你應該知道,九二一地震之前,我們的社團教室是在求真樓吧?那里的教室設計有點怪,靠走廊的那一側只在最上面開了氣窗,也就是說只要門關起來,教室里有誰、在做什么都是看不見的。聽說宗瑾和依穎的男朋友就常常兩個人關在那里練箏?!?
「到了下學期,我們慢慢也發(fā)現(xiàn)依穎跟她男朋友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怪異,雖然社團時間也都看他們手牽手一起來、結束后手牽手一起走,可是就是有哪里不對勁。最后到了快要期末發(fā)表的時候,嗯……差不多就是像現(xiàn)在五月初的這個時間,我們排了比較密集的團練,依穎就是在其中一次團練的時候抓狂的,她一看到她男友有問題時不去問她卻去問宗瑾,當場就拿譜夾往宗瑾身上砸,然后一邊哭一邊罵宗瑾是娘娘腔、變態(tài),居然搶她男朋友。那時候我們?nèi)慷紘槾袅?,就這樣看著依穎的男朋友擋在宗瑾身前、不讓依穎打他,宗瑾本人倒是一聲不吭,甚至沒什么表情,你說,這樣看起來是不是真有那回事?」
「更勁爆的還在后面咧,后來依穎的男朋友大概是受不了依穎那樣歇斯底里,居然吼回去說:『我就是喜歡他!我是因為他才加入古箏社的!隨便妳怎么想,我們到此為止!』」
「什么?怎么有這種男人??!」聽到這里,蘇翊晨終于按捺不住地大叫。
「很爛對吧?我也覺得依穎為他這么傷心實在不值得。不過比較讓人想不透的是宗瑾的反應,他連看都沒看依穎的男朋友一眼,只是對哭得半死的依穎說:『期末發(fā)表完以后我就退社,以后也不會再碰古箏,這樣可以嗎?』然后他就這樣走人了?!?
「等下,那這樣誰曉得究竟是不是他搶了依穎學姊的男朋友???搞不好是人家單方面自作多情而已呀?!?
「對這點我也是持保留態(tài)度,但宗瑾為什么不辯解?為什么不說『不關我的事』卻說『不再碰古箏』?這種反應未免讓人匪夷所思。所以大多數(shù)的人都選擇相信依穎的說法,反正對事不關己的人而言,這件事也不過是個八卦嘛,沒有所謂立場的堅持?!?
「那依穎學姊跟她男朋友后來怎樣?」
「依穎在那件事之后沒隔幾天就辦休學了。聽她們系上的人說她好像在家休息了一年,今年重新考上北部的學校。她男朋友則是考了轉學考,轉去哪里我不清楚,總之,他們都不在校內(nèi)了?!埂杆哉f,宗瑾學長也并沒有和依穎學姊的男朋友交往啰?」
「就表面而言是這樣啦,實際情況我怎么會曉得??!還有,你的問題重心好像很怪哦!」
「哪里怪?我只是覺得他不像那種壞人嘛!」
「這不是好人壞人的問題好不好……」蔣于熏嘆了口氣,伸指用力戳了戳蘇翊晨的額頭:「我知道你因為他幫了你的忙所以對他印象很好,不過也還不需要這樣一面倒吧?」
「我哪有一面倒?我這叫老實說出心里的感受!倒是學姊,我怎么覺得妳好像不太喜歡他的樣子?」
「咦,會嗎?其實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只是發(fā)生過這種事,對他的評價難免會打折扣。我跟他不熟,他是那種……怎么說呢,好像被一層膜包住的人,雖然請他幫忙什么他都會答應,但相處起來就是有種隔閡感,我對這種人最沒轍啦!」
「原來如此……」蘇翊晨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于熏學姊形容得很貼切,「被一層膜包住啊……」
「你在碎碎念些啥?」蔣于熏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在瞄到黑板上方的時鐘時慘叫出聲:「完蛋了啦──只顧著跟你講八卦都忘了時間,我自己也要練耶!等一下還有兩節(jié)課要上……你也有課吧?別再聊了,多彈幾次比較實在。」
「嗯!」
中止交談的兩人總算重新埋首于琤瑽箏音。
而命運的齒輪也在此時,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喀」聲。
開始轉動。
※
于熏學姊只說對了一半。
校園真的很小,但美術系的人卻不是想象中那么難以遇見。
原本就是同一個集合空間里的兩個個體,盡管未碰頭前壓根兒不曉得對方的存在,卻在一次的交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擦身而過的機率竟是如此頻繁。
在早餐車前等待煎蛋餅的時候,會遠遠看見他背了個大背包、手提7-11的塑料袋走進校門;中午一大群人鬧哄哄地一起到便當街吃飯時,偶爾也會碰到他在同一間店;有時急匆匆地取道圖書館和館前樓之間好趕著上課,迎面而來的學生群里經(jīng)常就有那張淡漠的臉。
巧一點的話,一天甚至會碰上個兩次。
只不過因為習于結伴去上課,所以蘇翊晨身邊總有兩三個人在;梁宗瑾則恰恰相反,無論何時遇見,他始終是單獨一人。
但這些都無所謂。真正讓蘇翊晨比較介意的,是梁宗瑾好像完全忘了那天發(fā)生的事、也忘了他這個人,好幾次視線相對,蘇翊晨都有上前打招呼的沖動,可是梁宗瑾那停留了一瞬再移開的眼神,冷淡得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也許不能說像。和那種明明認識卻裝作沒看見的立刻閃躲不同,蘇翊晨知道,梁宗瑾的記憶里,的確沒有他。
不過在不久的將來,蘇翊晨就會發(fā)現(xiàn),他在臆度人心方面的天生好直覺根本無法用在梁宗瑾身上,而且是屢試不爽──絕對猜錯。
好耀眼。
梁宗瑾忍不住微瞇起略略長形的眼睛,出神地望著球場上來回奔馳的數(shù)人中、最最利落的那道矯捷人影。
從圖書館借了書出來后,他是打算直接回住宿的地方的,沒想到卻在行經(jīng)球場時,被那已經(jīng)很熟悉的身影給吸住腳步,甚至佇足觀看……基本上他對運動沒有太大的興趣,可是看著他抄球運球過人上籃,那一氣呵成的壓倒性氣勢竟讓他的「存在」本身在一瞬間輝煌起來。
還真是剛柔并濟啊!這個人。
那天雖然好好的午睡被吵醒讓他有點不爽,但其實莫名其妙在人家社團教室睡著的自己也有不對;而且他察覺得到他是真有心在練箏,只是不得其法,所以才會破戒示范給他看……誰教他對喜愛古箏的人一向沒有免疫力?雖然事后有些后悔,畢竟對方是古箏社的社員,只要有心探聽,一定會知道自己是誰吧。不過做都做了,想太多也沒用,反正萍水相逢,要再相遇想來也非易事。
哪里知道,這間學校竟然真小成這樣?上學會碰到、吃飯會碰到、連走個路都會碰到;只是那個人總是和身邊的同伴有說有笑,他又向來沒有和人打招呼的習慣,更遑論是連名字都不曉得的人?因此即便目光有短暫的接觸,他也會因為不知該如何反應而先移開視線……其實,他是很想問問他那首曲子練得怎樣的……
輕輕地嘆了口氣,正想轉身離開時,冷不防地竟有人從后面拍上他的肩:「嘿!宗瑾,真的是你啊!我剛在后面遠遠看還以為是哪個長腿美眉在等男朋友咧!」
「劉昱杰?」梁宗瑾略皺起眉,一方面是因為同學輕佻的言詞,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拍了之后居然就一直擱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不知道要怎么開口請他把手拿開,只好微微地側過身子,盡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但不曉得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劉昱杰無視于他明顯的閃躲,還變本加厲地把整個右手臂曲放在他左肩上,狀甚親昵地笑著環(huán)視球場:
「看不出來你對籃球也有興趣呢!還是你是在看那兩個我們系上的學弟?他們打得不錯了啦,不過……咦,對手是數(shù)學系那兩只喔?算他們倒霉,碰上蘇翊晨,聽說他已經(jīng)是數(shù)學系籃內(nèi)定的下任隊長了……??!又被吃了!……欸?蘇翊晨不打了?等等……他怎么好像是往我們這里走過來啊?」
梁宗瑾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上身只穿了一件汗衫的蘇翊晨在和場邊的另一人換手后,便一肩甩上了背包、一手拎了衣服、筆直朝他走來。
「學長,不好意思讓你等這么久?!固K翊晨帶著抱歉的笑容停步在梁宗瑾跟前,看到劉昱杰有點不知所措的挪開手之后,他這才禮貌性地朝他點點頭,然后再度望向梁宗瑾、笑開了臉:
「我們這就去吃飯吧!」
他是不是太沖動了?
方才在場上瞥見球架邊的瘦長身影時,他可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然而伴隨著「他在看誰?」這個疑問而來的,卻是一記不輕的暗拐。
他悶哼一聲,身體卻像忘了疼痛似的仍以本能追著對方手上的球,在那使小人步數(shù)的家伙出手的前一刻,他已經(jīng)高高躍起,啪的就是一下搏得滿場喝采的漂亮火鍋。
對了,眼前這家伙是美術系的嘛,好像還有另一個也是,說不定梁宗瑾就是和他們相熟……
胡思亂想間,隊友已經(jīng)進了一球,于是他在轉身準備回防的時候發(fā)現(xiàn)劉昱杰正攀著梁宗瑾的肩說話。
算起來劉昱杰也是球友之一,不過兩人的接觸僅限于球場上的較勁,只知道彼此姓名和系級的他們連一點私交也稱不上,見面時倒會點個頭招呼就是。
但在一邊防守、一邊分心用眼角余光注意球架邊那兩人的動靜時,他總覺得梁宗瑾似乎面有不豫、正極力想擺脫劉昱杰那過度的熱情。
結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注意到的時候,他人已經(jīng)站在了梁宗瑾面前,還一絲不漏地接收到他眼底明顯的錯愕。
所以當他發(fā)現(xiàn)梁宗瑾不但沒有當場戳穿他的謊言、還就這樣默默的和他一起離開球場后,他反而莫名地陷入無以為繼的尷尬。
好在讓他尷尬的時間并不會太長。因為球場到司令臺之間只有幾步路的距離,往前直走、橫越操場后就可以直接走上通往宿舍的天橋,若是左轉,則會在經(jīng)過四棟系館后走出校門。
也就是說,他們正站在岔路的當口。而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梁宗瑾。他看了身旁始終低著頭不發(fā)一語的蘇翊晨一眼,終于還是壓下滿腹疑問,只淡淡地開口:
「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學長、等一下!」蘇翊晨如夢初醒般的連忙出聲攔阻正打算左轉的梁宗瑾,見梁宗瑾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他才放下心來?!竸倓偂鼙?,打斷你跟昱杰學長的談話……」
「不會,我求之不得。」
「咦?呃……學長你說話還真直接……」蘇翊晨有點訝異的笑著耙梳了一下汗?jié)竦念^發(fā),隨即又正色道:「不過我說要去吃飯是認真的,上次你示范笑傲江湖的指法給我看過以后,我很快就練起來了,也一直在找機會想謝謝你,只是……我沒把握你是不是還記得那件事……??!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今天的晚餐讓我請客,可以嗎?」
面對這樣認真的邀請,拒絕的話語似乎很難出口。
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答應,蘇翊晨再度笑開的臉讓他也不禁感染了一絲愉悅。
「太好了,那能不能麻煩學長先跟我回宿舍一下?我得先換個衣服?!?
他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兩個人總算重新開始往宿舍方向移動。
「那天的事,我沒忘記?!箍聪虿賵鲞吷夏壳罢怀渥魃鐖F教室的簡易屋,梁宗瑾忽然冒出這句話。
見蘇翊晨聞言只有猛抓頭、不知要怎么接話的窘樣,讓他不自覺地放松了心情,甚至有了點想跟他多聊聊的念頭。
「我猜你應該是問過古箏社里的學姊,才知道我是學長的吧?我的名字……也知道嗎?」
「嗯!知道,那天于熏學姊就告訴我了。」
「于熏……」他對于記人并不十分靈光,但因為是一起練過箏的伙伴,所以在他記憶中的保存時間會長一點。「數(shù)學系的蔣于熏?」
「對,她是我?guī)煾?。?
因為通常社團老師沒辦法顧及所有社員的學習狀況,所以古箏社和國樂社一樣都有師徒制,由舊社員帶領新社員進行一對一的教學或練習,教學相長,這樣的制度讓雙方都能有所進境,所以相當被音樂性社團重視。
而蘇翊晨在入社前就和同系的蔣于熏相熟,這師徒的名份便也順理成章。
「蔣于熏的話……」他無可避免的想起,在他不愿正視的心底、幾乎和古箏社一詞畫上等號的那件事情。當年那件事發(fā)生時,她也在現(xiàn)場。那么,她是不是已經(jīng)告訴他了?他如果知道,又會怎么想?
「學姊的話怎樣?」等不到梁宗瑾的下文,蘇翊晨忍不住問。
「沒什么,印象中她也滿認真的,跟著她應該不錯。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剛剛聽劉昱杰提到,你姓蘇?」
「啊,對喔,都講那么多了居然還忘記自我介紹?!挂贿吪乐鞓虻碾A梯,蘇翊晨一邊做著遲來的自介:「我叫蘇翊晨,蘇東坡的蘇,翊是站立的立加羽毛的羽,晨是早晨的晨。我也是數(shù)學系的,二年級,上學期才加入古箏社,所以基礎打得可能不是很好……」
下了天橋便會直接進入宿舍二樓,絮絮的語聲最終隱沒在電梯門后,撳下八樓按鈕,蘇翊晨慵懶地把背貼上墻,猛地卻覺得右胸下方抽痛了一下。
「怎么了?」敏銳地察覺到蘇翊晨一閃而逝的痛苦神情,梁宗瑾下意識地脫口便問。
「沒事,大概是剛才被架到拐子的關系,有點痛?!固K翊晨無所謂的笑笑,反正打球受傷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比起這個,他還比較好奇方才未竟的話題:「那學長現(xiàn)在住外面是跟人家合租的嗎?」
「不是,我一個人住?!?
其實原本并沒有刻意搬出去的打算,只是上學期甫開學便碰上九二一地震,男宿因此封修一學期,所有男生在那學期都只能到外面租屋;后來雖然宿舍重新啟用,好些人卻也因在外住慣了而沒再回去,梁宗瑾便是其中之一。
「一個人住啊……不會無聊嗎?」蘇翊晨握住八零二室的喇叭鎖轉了轉,文風不動的門把昭告了房內(nèi)沒人的事實,他不得不開始在背包里摸鑰匙。
「不會,我喜歡清靜。」
「也對啦,四個人擠在一個房間里說吵也是滿吵的,」打開門、將球鞋留在外頭,蘇翊晨轉臉露出一個靦腆的笑:「而且有點亂,學長不會介意吧?」
「男生的房間不是都差不多?」一樣脫了鞋踏進房內(nèi),黃色和橘色的塑料地墊以沒有任何意義的組合方式排列在原是磁磚的地板上供人踩踏,某個墻角堆著明顯待洗的衣物,幾本書散放在房間各處,還有大概是剛拆開不久的游戲紙盒躺在椅子旁邊;當然一個位置有一部計算機是很容易理解的,不知其中哪部風扇發(fā)出的轟轟聲響還正好跟頭上呼呼轉動的電扇一搭一唱,不過……
「這是干嘛用的?」
「嗯?那個啊,」正致力于將自己座位附近的垃圾收集起來毀尸滅跡的蘇翊晨聞言抬頭,便看見梁宗瑾好奇地盯著那臺放在和式桌上的十七吋屏幕──沒接主機的。「那是我們的電視啦,接電視盒就可以用了,之前我室友的電視機被教官逮到查封,我們就改用這樣看。啊,學長你要不要先坐一下?我換衣服。」
梁宗瑾轉身看向他,卻冷不防地因著撞入視界的景象,讓自己被釘住似的動彈不得。映入眼底的、背窗而立的蘇翊晨被慷慨灑落的橘紅夕陽輕輕擁住,彷佛柔邊效果一般地模糊了輪廓,隱約可見的汗水還在發(fā)梢閃爍著惑人的光澤……
時空盡皆沉寂。眼前唯一動著的,只剩折射光線的游離浮塵,耳邊唯一響著的……只剩來自左胸的節(jié)拍。
好想畫下來。
真的……好想把他畫下來。
梁宗瑾微瞇起眼,第一次,有想要畫人的沖動。
而在他短暫的失神里,蘇翊晨也同樣默不作聲。越過窗牖后的深濃橘光隨著距離拉長淡成薄紗般朦朧,一絲一絲地幾乎透過他細柔的長發(fā),卻又在他挺秀的鼻梁與修長的頸項處留下陰影;那糅合而成的、不可思議的半透明感……
他并不想用美麗來形容一個男人??墒浅酥?,他卻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形容梁宗瑾了?!笇W長……」
「你……」
同時開口的兩人不免同時一愣,又同時的、笑出聲來。這一笑,也算是不著痕跡地化去了先前的尷尬氣氛,兩人皆是偷偷地松了口氣。
「學長要說什么?」
「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干脆去洗個澡比較好?」
「洗個澡當然比較好,」蘇翊晨無辜地笑了笑?!钢皇俏也缓靡馑甲寣W長等太久,所以……」
「莫名其妙的讓你請,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我吧?」
「沒這回事!那學長就先坐我的位置吧,要用計算機也可以,我很快就好了?!?
蘇翊晨一邊說著一邊脫掉上身唯一一件汗衫,結果就聽到他自己的「?。 购土鹤阼摹高??」聲。
「怎么烏青這么大塊──機車咧,居然下手這么重!」
「你剛剛都不覺得痛?」梁宗瑾蹙起眉頭,視線不離那片烏青。
「剛才沒動到啊,哪知道一舉手痛成這樣。」蘇翊晨的臉皺得更難看,自己用手去碰了一下,又是痛得齜牙咧嘴:「該死,搞不好要兩三天才會好,后天還有友誼賽啊──」
「這要擦藥吧?」「嗯,可能要稍微推一下……唉,等洗完澡再說吧!」
蘇翊晨一臉哀怨的拿出沐浴用品及衣物,之前活蹦亂跳的神采似乎都轉而專心煩惱傷勢及球賽了……看著認真煩惱中的他,連梁宗瑾也不禁要擔心起來。
擔心?
莫名涌動的情緒、放在他人身上的注意,自己所認識的自己,似乎還不曾這樣。一直以來,能牽動自己的都只有音樂和圖畫,即便清楚所謂的藝術,歸根究柢仍不過出自于人,他卻還是沒辦法對身邊的人產(chǎn)生更多一點的興趣。
不排斥,也不接受。他在人際關系上是完全的被動,也沒有意思要改變。
所以他無法理解,為什么自己對蘇翊晨的感覺,好像已經(jīng)超過以往所有與人相交的經(jīng)驗?從前他碰觸的范圍,都只有屬于藝術的層面,對于「個人」,他是毫不在意的……也因此,當初他根本沒發(fā)現(xiàn)那個人對自己抱持的異樣情感……
用力閉了閉眼,他阻止自己繼續(xù)回憶下去,思考亦隨之中斷。
還是別傷這種腦筋了。他一邊在心里這么告訴自己,一邊無意識地瀏覽著蘇翊晨桌上的陳設物品。桌面散放的幾張A4紙似乎是作業(yè)紙,題目和答案還用黑藍兩色的筆分開寫,雖然幾乎都是英文和數(shù)字,但還是可以從寫了系級姓名的地方看出,他的字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整齊,讓他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幾眼。
面前的柜子則是以可移式的三夾板隔出了幾個大小不一的空間,其中一格塞滿教科書,好幾本硬殼的原文書籍看得出來是數(shù)學專門,另外還有……咦,《諮商與心理治療的理論與實務》?這應該是輔系課程吧,原來他選擇輔導當輔系嗎?
還有一格放了兩三本大部頭的計算機書籍,旁邊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兩本紅綠箏譜,再過去大概就是蘇翊晨自己的藏書了,從每一本都包上書套的情況來看,他倒也是個惜書人。
村上春樹的書三本,吉本芭娜娜的兩本,侯文詠的一本,高陽的兩本,朱天文的一本,鄭栗兒的兩本……另外還有一些開數(shù)比較小、大概是武俠還是科幻之類的小說,最邊邊則是幾本漫畫。還挺雜的。
他仔細地一一去看那些書名,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唇角正帶著輕輕的笑。
因此當蘇翊晨拿著大毛巾邊擦頭發(fā)邊開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梁宗瑾溫柔異常的側面剪影。
心底,好像有些什么被牽動了。
「學長在看我的書嗎?有沒有什么想看的,盡管借去沒關系?!?
「咦,呃……你洗好啦?」
「嗯,洗好了?!顾眯Φ乜粗鹤阼悬c無措的反應,突然覺得他好可愛。
完了完了,一下子美麗一下子可愛,學長可是男人耶!
──他搶了別人的男朋友。于熏學姊的聲音忽然撞進腦海。
──他為什么不辯解?
「學弟……你怎么了?傷在痛嗎?」見蘇翊晨突然不發(fā)一語地眉頭越皺越緊,他忍不住出聲探問。
「啊?嗯,有點痛……我找一下藥……」心虛地胡亂點了點頭,他放下手上的臉盆后便開始翻箱倒柜的找起酸痛藥膏,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抬頭對梁宗瑾笑道:「學長你還沒回答我呢,有想看的書嗎?」
「書……?」
看著梁宗瑾面上浮現(xiàn)一絲迷惘,那樣純?nèi)坏哪橗嬜屗叵露藳Q心:管他以前發(fā)生過什么事,他還是想要認識他!
「啊對了,你剛剛好像有問我要借什么書?」
蘇翊晨笑著說對,然后打開好不容易找到的藥膏,開始在那片烏青上涂涂抹抹,又一邊喊痛一邊嘀咕著對手沒天良……
借或不借,這么簡單的問題,為什么自己竟然要猶豫這么久?
借了就要還,就有再度接觸的必要……
「那,借我這本吧?!估w長的手指探向書架,抽下了一本薄薄的書。
吉本芭娜娜的,《哀愁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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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的晚上,土堆英國館里的人并不算多。他們坐在二樓,白色的半圓形紗質(zhì)立屏分隔出一個個半開放的獨立空間,只要聲量不是太大,倒也讓來此用餐的人能免于互相打擾的窘迫。學長來過這里嗎?」
點完餐后,蘇翊晨先去洗手間洗了手跟臉──他一向討厭騎車惹來的風沙──回座后,他便發(fā)現(xiàn)梁宗瑾正認真地打量著這里的擺設。
「沒有,一個人很難有機會自己來吃簡餐吧。」看蘇翊晨在自己對面坐定,又想起方才點餐時他的毫不猶豫……「你常來?」
「這間店嗎?來過四五次吧,因為離學校不遠東西也不錯,所以有時候想不到要吃什么就會跑來。」
「自己一個人?」「不是,自己一個人吃這個好像太寂寞了吧,而且也太貴了。之前都是跟我女朋友一起來的,她很喜歡吃簡餐,所以我也去過不少間不錯的店噢。」
女朋友啊……不知道為什么,聽見蘇翊晨說出這三個字時,他覺得胸口突地緊縮了一下。不過蘇翊晨顯然沒有發(fā)覺他的異樣,因為侍者在此時送上他們的餐點。他的是橙汁鱈魚,蘇翊晨的是奶油嫩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