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床上爬起來去冰箱里拿水喝，劉叔的床還是空的，熒光電子手表上還只晚上十點鐘，我現(xiàn)在沒事可干就想上樓看看那兩個家伙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我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管賬頭子那邊站著兩個我從來沒見過的新菜鳥，其中一個戴著口罩，病癆鬼似的有兩個熊貓牌的黑眼圈。另外一個穿著朋克風的牛仔短上衣雙手抱著肚子和他說話。

　　“我們的軍隊在哪里？”小朋克說。聲音很低沉。

　　“他們是土匪!土匪就是軍隊!”口罩男說，聲音挺有磁性。

　　我到二樓的時候剛好撞見王大空，是院子大門口的守衛(wèi)。他個頭很高大是個四肢發(fā)達的家伙，沒什么腦子，有時候他的言行舉止老讓你覺得他很幼稚。他此時光著膀子把一條變了顏色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看那樣子大概要去盥洗室；他住在205很久了，而我從別的地方搬來204。他一看見我就過來和我打招呼——拿他的臟毛巾抽我的屁股!

　　“昨天發(fā)財了？哈？”他神秘兮兮的說?！坝袥]有什么好事給我分享一下？”

　　“在地獄里也會有好事？”我對他冷得像塊冰。

　　“得啦，別鬼扯啦！我都已經(jīng)聞到你身上的酒味啦！”

　　“還是那一套玩意兒，你知道的?！?/p>

　　“你房間里的那個家伙今天正到處找你哩！他讓我要是看見你就跟你吱一聲?！?/p>

　　“哪個家伙？胖的那個還是瘦的那個？”

　　“瘦的?！?/p>

　　“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反正無事不登三寶殿?！彼麄兊拇_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有沒有跟你提起什么無線電鐵塔之類的？”

　　“那倒沒有。我要是問他也不會睬我!他這種人裝腔作勢，我就想問問你像他這種……”

　　“喂，他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得事先知道一下?！蔽亿s緊打斷他。

　　“不知道，自己去問他!”

　　他臨走之前又想拿毛巾抽我的屁股，可我已經(jīng)習慣他的老毛病發(fā)作，躲開了。

　　因為電力不足的緣故，走廊里燈光昏暗，有一盞燈吊在天花板上眨著眼忽明忽暗。201房間門口總有幾雙“飛人牌”跑鞋放在過道上，墻上有幾個鬼畫符的道道，大概是小屁孩畫的誰也看不出是什么東西，有點像抽象畫，202門口有一輛遙控塑料車和一個花皮球。203門口總放著幾盆花草，邊上的薰衣草是我在小島公園的石頭山上給他找來的，作為獎勵她給我了幾張爵士樂老唱片，不值什么錢。

　　我的宿舍門開著，在外面我就已經(jīng)聽到老侯子驚天動地的鼾聲。我進去沒有看見李代軍，包括他筆記本電腦，款式漂亮的咖啡杯乖乖的放在桌子上。老侯子側(cè)身趴著睡在一張彈簧床上，床的棱角臟的要命。他張著嘴巴嘴里噴著臭氣，他最近有點鼻塞，身體隨著鼾聲一起一伏，大廳的電視機滋滋啦啦的滿是雪花飄飄。

　　這是一個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的格局，老侯子嫌棄兩個臥室沒窗戶，不愿意睡在小房間里，就干脆搬到大客廳靠近窗戶的墻邊打地鋪。他只要一閉上眼，老天爺，你就是把一串鞭炮丟到他身上他都不會醒來!而我卻有點神經(jīng)衰弱，耳朵尖得像只獵狗!經(jīng)常半夜起來抽煙或者上廁所。我要是想在這個房間哪怕睡著一分鐘，我揣摩就得吃整整一大把安眠藥!不和你開玩笑。

　　我閑著沒事干就拿遙控器把所有的頻道都按了一遍，看看有沒有一些頻道會有什么節(jié)目可看。

　　“他媽的！信號塔又出了什么毛病？”我自言自語。我上個月和李一起去城北的小山上的信號塔換過天線，我揣摩信號塔是不是又出了什么蘑菇!

　　我的古典吉他還斜靠在臥室門口，但我沒心情玩，就偷偷溜進李的房間，他的門沒關(guān)。他有個又長又大的書桌，上面摞著一堆書，最上面那本叫《往日不在》，這本書有一個糟糕的封面，剛開始我以為是本臭書，沒想到不是，我以前找他借看過，講的是一個叫柳空巷的家伙一開始生活在貧民區(qū)的一個普通家庭里，父親是公司大佬，母親是一個學校老師，一切都那么好，父母那么和藹可親…反正很多小說里的父母都是這套玩意兒！那個時候還沒有打戰(zhàn)，他一開始以為就要繼承父親的事業(yè)，可有一天戰(zhàn)爭忽然爆發(fā)了，他的父母死于戰(zhàn)亂，家里也被貧民區(qū)的強盜打劫，這件事深深的打擊了他，就逃到了高墻內(nèi)當大頭兵，沒想到過了幾年竟混成了一個牛仔將軍！一邊讓他的司機開著吉普車到處溜達，一邊研究貧民區(qū)的犯罪率為什么那么高，后來他覺得貧民區(qū)之所以壞人太多，完全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在一個糟糕的環(huán)境中長大，認為糟糕的環(huán)境塑造了他們的壞性格，就決定拯救他們等等。我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不過他的為人倒是個熱心腸。

　　下面一本叫《天國見聞》，這本書我也看過，講的是一個冒險家一路上，一生中，發(fā)生過的一百萬件雞毛蒜皮，一本流水賬！毫無疑問。

　　再下面是厚厚一本基督教的圣經(jīng)，是前幾天我還給他的。老實說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沒什么信仰，他之所以送給我圣經(jīng)，那是因為我經(jīng)常和他討論有關(guān)于哲學方面的話題，我是說我們都對哲學感興趣，其中就有宗教方面的哲學。我一開始和他聊《道德經(jīng)》和《金剛經(jīng)》上深奧的問題，倒不是我對宗教感興趣，我只是覺得這些宗教里的很多觀點很吸引我，比如說《道德經(jīng)》里讓人們應(yīng)該像水一樣，雖然柔弱卻能擊穿最堅硬的頑石，或者《金剛經(jīng)》說一切事物的表象都是虛無的。我喜歡的就是這些有哲學思辨的部分，對成仙了道那一套不感興趣，可他就老把話題往基督教那方面扯，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希望能帶我入基督教，經(jīng)常在吃飯前十指交叉對著一盤菜祈禱念經(jīng)！我倒是沒有責怪基督徒的意思，那倒沒有，可他送了一本圣經(jīng)給我，我本來是打算看完的，我還只看到出埃及記就沒有往下看了，因為這本書里完全沒有我感興趣的地方，說白了也是一本跟磚頭那么厚的流水賬！他有時太偏激，說我拿他的宗教開玩笑，說我這種人沒有信仰，褻瀆上帝的人死后會下地獄！他以為他活在什么地方？我們已經(jīng)活在地獄里面了，整個貧民區(qū)就是地獄！我還要到高墻那邊去哩，我不下地獄，誰愛下誰下！

　　我放下書又拿起桌子上的照片來看，照片上有個戴眼鏡的姑娘跟他合照，他們靠得很近看起來很親密。李代軍在照片里扮鬼臉活像一只癩蛤??！我以前從未見過這個女孩，他老把她吹上天，說她是仙女下凡!仙女下凡!我的天！差點兒沒嘔出晚飯來!倒不是照片里的姑娘是個坦克或者鬼見愁什么的，那倒不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李卻把她說成仙姑圣母之類。

　　我在客廳等了一會兒，他沒有回來，我就上了樓頂想看看富人區(qū)的燈火，因為一到晚上在貧民區(qū)四處幾乎都是黑的，一方面電力老供應(yīng)不足，另外一方面到了晚上除了人多的地方誰也不敢把燈開著。樓頂上吹著五檔風，把鐵架上的旗子抖得噗噗亂響，一把老骨頭的鐵架子也發(fā)出不詳?shù)目┲ㄖ┲ㄖ曇?。有個三樓的有錢佬也在那兒，他戴著鴨嘴帽，抽著很粗的一根香煙，閃爍著火星的煙頭隨著他的一口猛吸就瞬間照亮他的紅臉蛋，他滿臉都是胡子，眼神很尖銳，腳邊放著一盞手提式蠟燭燈，臉沖著富人區(qū)那邊心事沉沉，自顧自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