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德笑道,“王爺不必緊張,只是想知道,我們是否是同一類人。”
兩人眼底都有著試探,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會懂的眼神。
一時間,廂房里安靜了下來,窗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接著雷聲滾滾而來,由遠及近,最后又慢慢消失,淅淅瀝瀝地雨落了下來。
周毅喝了一口酒,借著窗外的雨聲,低壓著嗓子回答,“一介女流之輩?!?/p>
安明德聽完,爽朗地笑聲似乎都快要蓋過窗外的雨,他舉起酒杯,“看來我的眼光沒錯,”身子向前探了去,“我們還真是一條船上的人。”
轟隆隆——
那雷聲正好蓋住了他說的話,可周毅卻聽得清楚,兩人碰了碰酒杯,仰頭喝光了酒。
雨來得又急又猛,電閃雷鳴,一副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架勢。
鸞云宮里,本來準(zhǔn)備離開的沈承宇突然就蹲下了。
云霏知道他從小就怕打雷,動作熟練地將他耳朵捂住,順勢將他抱緊。
嘴里碎碎念著:“沒事了……沒事了……皇姐在,不怕……”
沈承宇乖乖地在她懷里,閉著眼睛,緊抿著唇。
還好他今兒來了趟鸞云宮,不然他今晚怎么過呀……
閃電劃破黑夜,照進鸞云宮,映出云霏那張微微發(fā)白的小臉,她有些僵硬地抱著沈承宇,雙眼閉著,睫毛微顫,嘴里喃喃不停。
轟隆隆——
沈承宇抱緊了云霏,都快哭了——這世上怎么就會有雷這種東西?
“皇姐……你要不給承宇唱歌吧……我……我害怕……”他帶著哭腔,一如小時候那樣。
每次打雷的時候,沈承宇都像個孩子似的,而這時候的沈云霏也是最好說話的。
云霏微微攏了攏他,櫻唇微啟: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漫漫長夜與君眠
窗正月影微斜
笑語盈盈含香去
尋他不見
回首燈火闌珊處
……
她聲音溫柔,卻有些生硬,好像有心事。可她還是用手輕輕地撫著他的后背,盡力給他安全感。
半柱香過去了,沈承宇才在她懷里慢慢地睡去。
這么晚還下著暴雨,沈承宇是回不去了的,云霏喚來下人,將他安置在自己的寢宮里。
自己就在一旁的矮榻上,雙腿蜷起,將身體團成一團,將就著過夜。
半夜,雨小了些,云霏根本就沒睡著,起身走到床邊,給沈承宇蓋好被子。
靠在門邊,她望著外面跳動著的雨水,眸色平淡,看不出什么。
阿棉今夜就坐在門口守著,見她出來也沒披外衣,拿起一旁的披風(fēng)欲要給她蓋上,“殿下,夜里還是有些涼?!?/p>
云霏搖搖頭,“不用?!?/p>
見她拒絕,阿棉也不好再說什么,收好了披風(fēng),隨著她站在門口。
忽而聽見她輕聲道:“明日我出宮一趟,大約五日后回來,若是有人問起,你就如實回答?!?/p>
畢竟經(jīng)常離宮,這么說也沒人起疑。
阿棉點點頭,應(yīng)下了。
“殿下,您這次又要干什么?”
“去一趟北寧城,看看皇陵。”云霏低頭看著地上的磚。
“是……是皇陵出了什么事嗎?”阿棉問道。
沈云霏看著她搖搖頭,“沒什么,就是想父皇了,去看看?!?/p>
阿棉抿了抿唇,有些心疼地看著沈云霏——她從小就侍奉在公主身邊,知道她與先皇的感情那是極深的,如今先皇駕崩,公主輔政,難免要謹(jǐn)慎嚴(yán)肅些。
她見過公主一開始在夜里一個人抱著被子哭,也見過公主明明心里沒底卻裝作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樣。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心里放不下對父皇的執(zhí)念和對弟弟的憐愛。
她挺羨慕皇上有這么一個好姐姐,能為他操心。
“殿下您放心去,奴婢等您回來。”
……
昨夜的雨還沒下夠,顧鶴軒與沈云霏離開上京城的時候,仍是不小。
顧鶴軒還算是聰明,從顧府拿了一輛馬車,帶著顧七到城門口等沈云霏。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白長裙,沒戴什么配飾,平常得很,顧鶴軒一眼望去便看見了她,朝她招招手。
顧七將人接上馬車,他遞給云霏一張干凈的帕子,讓她擦擦。
“不用,我有?!痹砌渎暰芙^。
顧鶴軒嗤笑一聲,收回了帕子,也不覺得尷尬,看著她自己擦著鬢角和袖口的雨水。
因為是顧府的車,守衛(wèi)沒有阻攔,他們順利出了城。
一路上兩人沉默得可怕,沈云霏懶得說話扭頭看著外頭的雨景,顧鶴軒也不說,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見她一直看著天,顧鶴軒有些好奇,忍不住還是打破了沉寂:“在想什么?”
她回頭看了顧鶴軒一眼,放下簾子,“沒什么。”
“我可是給殿下送過不少情報的,可殿下還是不信我。”顧鶴軒低頭整理袖口,一副云淡風(fēng)輕地樣子,說著嚴(yán)肅的話題。
沈云霏微微蹙眉,“本宮沒必要和你說?!?/p>
顧鶴軒挑眼看向她,似笑非笑,“殿下莫要忘了,松香閣……”
話沒說完,便被云霏撲過來捂住了嘴。
沈云霏回頭看了一眼在外趕馬車的顧七,又警告性地看著顧鶴軒。
“這次出來,是要多謝大將軍,不過,有些話本宮就不多說了,還請你自重些?!鄙蛟砌吐暤?。
顧鶴軒伸出手示意她放下,云霏這才意識到自己與他的距離,連忙松開捂在他唇上的手,藏在身后擦了擦。
此次出行,顧鶴軒還以為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會好點,有些無奈地笑道,“原本只是想和殿下交個朋友,看來……”
他攤手,“不愿意啊?!?/p>
交個朋友?
他跟自己交什么朋友?
云霏審視地打量著他,最后停在了他那雙落滿了星辰的眼睛,“為什么要與本宮交朋友?”
“因為這兒?!鳖欪Q軒指了指自己心口處,“它告訴我,必須要交這個朋友。”
說完,他勾唇一笑。
云霏被他幼稚的行為氣笑了,扭過頭冷呵了一聲,沒再與他說話。
顧鶴軒也不會自討沒趣,撐著太陽穴,在馬車上小憩。
今早一起來,顧臨謙便又蹲在他院門口,鬧得他簡直想殺人,還好他今天要去北寧,不然顧臨謙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他就不好說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睡得迷糊,外頭的顧七朝里面說了句“到了”,把坐在外頭的云霏嚇得一激靈。
顧鶴軒緩緩睜開眼,帶著些剛睡醒的懶意,問道,“沒事吧?”
云霏捂著胸口深呼吸,見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側(cè)頭朝他搖了搖。
顧鶴軒起身掀開簾子,下車時淡淡地看了一眼顧七。
顧七被他盯地一抖:怎…怎么了?
撓撓頭,又回頭看了看還沒下車的長公主。
“還等著殿下踢你下來???”顧鶴軒站在馬車旁,看著顧七。
哪用得著殿下踢?他都不敢坐了,顧七麻溜地下車,將傘和木踏準(zhǔn)備好。
云霏下車時,他手中的傘一下子就被人奪了去,正準(zhǔn)備罵呢,再一看,他便默默低下了頭……
看著打傘的人,沈云霏彎腰在車門處頓了片刻,想到之前他說的想和自己交朋友,心下里突然就不忍心再對他那么冷淡了,長舒了一口氣,她鉆進了顧鶴軒的傘里。
“今日有些晚了,下個驛站還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就在這休息吧?!鳖欪Q軒放慢了步子。
云霏垂著眼,點點頭,也不知道說什么,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顧七先一步到驛站給老板看了眼令牌,那老板可不敢怠慢,連忙給他們準(zhǔn)備了兩間上好的廂房。
顧七拿著房牌,遞給顧鶴軒,“將軍,這是兩間廂房,在二樓?!?/p>
“好?!?/p>
低頭看了看,挑眼看向一旁同樣在偷偷看著的沈云霏,將牌子的正面翻向她,“選一個?”
云霏收回視線,“隨……隨便!”她伸出手一抓,想著隨便抓一個就是了。
可一急便慌了神,摸了半天,全是顧鶴軒的手。
顧鶴軒站在那里,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別過去的臉,突然他就不想給了,將牌子往自己手心縮了縮。
顧七瞧著他這動作,微微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憋了回去——算了,主子的事兒,他也管不著,喂馬去。
云霏越來越覺得,那房牌不在顧鶴軒手上了,回頭一瞧,卻又看見那兩個房牌在他手上。
怎么就沒抓著呢……
突然,面前的人俯身下來,她往后退了一步。
“臣的豆腐好吃嗎?”
聲音低沉,帶著磁性和些許曖昧,弄得沈云霏心跳亂成一團。
看準(zhǔn)了他手上的牌子一抽,轉(zhuǎn)身就離開。
身后還是傳來了他的笑聲,附帶著提醒,“記得下來用晚膳?!?/p>
“知道了?!?/p>
她飛快地上樓,找到那間房,鉆了進去,再也沒出來。
房間里,云霏坐在桌前,托著下巴,看著燭光跳躍,心里居然沒法平靜下來。
窗外的雨似乎沒有停的意思,云霏走到窗前,打開窗,伸手接了一點雨。
抬頭望著灰藍的天,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