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日暖,于是積雪初融,四季偶爾回頭,便見顧家大院被籠罩在日華下朦朧迷離。心說,許流勻,明明比她么多年就遇見你,可我卻說不出口。
顧宅,極盡奢華的院落里,他踩著鵝卵石,不疾不徐。如許經(jīng)年,不知還有誰記得十一年前那個初登臺便艷驚四座的許流勻?纏纏綿綿,膩如春泉的多變腔調(diào),如今一開口,嘶啞卻若洇了血。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八寶……”
年幼時的一幕幕如同折子戲在回憶中上演,那個繞著家中大院的長廊無憂無慮邊跑邊笑的自己;那個從顧家逃出來,哭著喊著,拼盡全身力氣想背著娘親衣不蔽體的尸首離開那亂葬崗的自己……
真真是凄厲又無用!
“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只消折扇一開,半掩芙蓉面,只留那媚眼如絲順著流轉(zhuǎn),他仍能演那讓人沉醉不自知的戲語花。一個毀了嗓子的戲語花。
春山作骨,秋水為神,既有柔情蜿蜒也似藤蘿纏綿,曼麗如盛夏悸動的流火。
這人寫的詞呀,詞里的戲,戲里唱的是故事,故事里講的是人演過多少年的愛恨了,自他逃出生天得戲班的老師傅收留,輾轉(zhuǎn)時光,他早已是那出戲里驕傲的戲語花。老師傅教導(dǎo)他:無論什么時候也不要低下你的頭,戲子低,但你在臺上人人都需仰望你。
可是,當從前一直依靠的天地坍塌,直直壓在你身上,你又如何能不低頭?
“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這是埋在日華之下的刺紅,經(jīng)年銅綠斑駁,終于沉寂時光。十一月十七,醉夢樓的戲臺上,他一開腔,聲如鬼魅嗚嗚凄厲。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呀!
那一夜,京都落雪,教他終于明白,原來冬至,竟是這般冰冷蕭條,生生把你往噬人的暗沼里拖去。
顧家算什么東西!他偏不要這顧姓,他做他的許流勻,可洛氏卻連條活路都不給,他如何不恨?可終究,蟄伏十年之久,毀了一個顧家,卻沒了朱曦……
又是一個皚皚落雪的冬季,恍惚有人在眼前纖手捏著折扇,探出一雙恬恬靜靜的眉眼,笑說:“哥,你為什么不教朱曦唱戲?”
原是不明白,他不肯教她唱戲,只是害怕,害怕戲里的情天恨海,自己卻演得死去活來。他沉在暗無天日的陰霾里,如何舍得再將她拖進來?
許流勻你可知道?你夢中的朱曦只是你的心魔。你若過不去,那心魔便永遠不會消失,日復(fù)一日,將時光消耗在夢境里。
世俗紅塵,各有歸宿,亂世本就苦,莫要再糾纏不清了。
好夢易醒太匆匆,縱是相逢,應(yīng)不識……
那就忘了吧,只有埋葬了過去,才能有全新的開始。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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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