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想知道沙漠那邊是什么，走過去，才知道沙漠那邊還是沙漠。

——《東邪西毒》

但是，愛麗是個令人難忘的人物。

去年冬天，朱小姐打電話跟我說，曾因殺了繼父逃亡1年經(jīng)歷上了報紙的殺人犯愛麗渴望見我，她在獄中讀了我的書，尤其是雪之少年系列，里面的優(yōu)美散文字字句句都帶著溫柔的力量，讓她很是感動。朱小姐在電話里說：“你去見她一面吧，不然會后悔的?！彼盅a充道：“你對她可能不同的意義?！?/p>

我從未想過我的文章會讓一個幾乎經(jīng)歷了世間最惡的傷害的女孩再次感受人世間溫柔，所以我當即就答應(yīng)了下來。

自臨城監(jiān)獄的大門一直到關(guān)押死囚的房間，令人深刻的是一層層的大鐵門，足足經(jīng)過8道門，才到了愛麗的房間。帶著一絲熱氣的保溫杯里裝著泡好的枸杞茶，已經(jīng)不足的熱氣說明她已經(jīng)等了有一會兒了。

監(jiān)獄里的房間不大只一個日本榻榻米的大小，如果一個成年男人想要完全撐開腿是不太行的。在監(jiān)獄里一般這樣的房間關(guān)著兩個人，他們縮著身子背對背靠著。愛麗的房間設(shè)施倒是不差，一個水缸，一個馬桶，一張書桌，外加一個小香壇。

平日的時候，她就在那張破舊的小書桌上寫寫畫畫。有時候，昨晚每天的勞工后，會有女人來找她畫畫像。

我坐到桌子對面，對面的女孩還是下意識地瑟縮一下，“不好意思”向后退了幾步的距離。

對方向我微笑了一下，緩和道：“沒關(guān)系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很多了。經(jīng)過脫敏治療已經(jīng)沒有那大反應(yīng)了?！?/p>

我很赧然，對于對方和想象中戾氣不同的溫柔，隨即和對方談起了自己的書，“有人跟我說，你很喜歡我的書？”

女孩子點點頭，娓娓道來：“我很喜歡您的雪之少年系列，當然《瑰麗海岸》也很喜歡，但是還是最喜歡雪之少年。里面的散文讀后讓我有一種小時候冬天雪后躲在外婆懷里的感覺，溫暖而平靜。您的文字帶著有力量的溫度?！?/p>

我一向?qū)e人的稱贊都覺得受之有愧，抬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哪里，愛麗小姐您謬贊了?！?/p>

女孩頓了幾秒，有些艱澀地開口：“您知道嗎，很少人稱我，您。我初中讀完就輟學，認識的字不全，也不如您有文化，但是您的文章一點都不難懂，反而很通俗。我這樣的人也可以讀懂?！?/p>

“這是我想達到的效果，我不想寫那種華麗辭藻堆砌的文章，更想寫讓人們產(chǎn)生共鳴的。你能理解，我真的很高興?！备呱搅魉y遇知音，得到她的理解我受寵若驚。

“說起我的外婆，我7歲以前都是跟著她生活的。7歲那年外婆走了，我媽媽把我接到城里讀小學，我問爸爸在哪里，她只回答我，你爸就當他死了。當時年紀小我還不知道，后來才從別人那里聽得，他是欠了一屁股賭債跑了。為了還清我爸的哪些賭債，我媽嫁給了那個男人。一開始仿佛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直到有一天我打開門，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在打我媽，我沖了上去。這時候我才反應(yīng)過來，我媽媽偶爾胳膊上的青紫是怎么來的。我沖了上去，但是能有什么用呢？他只更加用力地毆打我們娘倆，最后把我拖進了房間，留我媽在外面哭喊敲打個不停……“對方回憶著，語氣中帶著不堪回首的哽咽，復(fù)又繼續(xù)下去，”我曾經(jīng)質(zhì)問我媽，能不能離開那個男人，我也曾去派出所報警，可是沒有人理會。然后，因為惱怒我就被他關(guān)了起來，和這個世界隔絕起來。我每每在浴室的龍頭下反復(fù)沖洗自己的身體，卻仍然覺得骯臟，我覺得我已經(jīng)身處地獄，為什么不能決絕一點？所以在一個雨夜，我拿起自己偷藏的水果刀，刺向他的肚子，血流了一地。我害怕極了，帶著刀滿手的血跡沖了出去，正好我媽回來了，她想攔我，我因為太過害怕她會反過來幫那個男人，如同她之前所做的那樣，所以劃傷了她的胳膊，逃離了現(xiàn)場?！?/p>

靜靜地聽著對方回憶著，我知道對方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傾聽她的傾訴。

“傷了人之后，我東躲西藏，餓時候會和乞丐搶東西，困了就睡在橋洞下。我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就怕哪一天警察找上我了。沒想到進了牢，我反而安心了。女牧師每周都會來，教我怎么跟神禱告，教我怎么畫畫。”從桌上拿出一張觀音像，害羞地推到我面前，“這是我畫的，要是不嫌棄，你就當作禮物收下吧。”

我拿起那張觀音像，細細地看了看，夸贊“畫得真好。我很喜歡，謝謝你?！?/p>

“您喜歡就好。能接觸畫畫，真的很開心。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自己可以盡情地揮灑。”她如此說。

帶著那副觀音像，張藝興再次穿過層層的鐵門，來到門口，帶著幾分恍惚。

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