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神島中心處,基石之門內的高級旅館。迪米特列·瓦特拉悠悠地靠在華美的椅子上,望著來往于大廳的住宿旅客。
而他背后傳來有人緩緩走近的動靜。那應該是個嬌小的人。來者坐到和瓦特拉背對背的椅子上,發(fā)出感覺不到體重的輕輕聲響。
時間無事般過了半晌,后來那名人物才自言自語似的開口問瓦特拉:
“——偵調已經辦妥了嗎?”
是年輕女性的嗓音。語氣恭敬,但并不拘謹,聽來有笑著惡作劇的味道。
“還好啦??克^的外交官特權?!?/p>
瓦特拉也沒有回頭,答話時不對著誰。
“好久不見了,‘寂靜破除者’——或者該稱呼你獅子王機關的三圣之長?”
“都可以,請你隨意?!?/p>
對于自己浮夸的頭銜,女子自嘲般發(fā)出嘆息。
瓦特拉挖苦地微笑著反問:
“那么,今天有何貴事?假如你專程來殺我,那倒是熱烈歡迎喔?”
“很遺憾,那要另找機會。我今天只是來呈交受托的文件——另外就問你一個問題?!?/p>
聽得到她取出薄薄信封的動靜。貴族青年“哦——”的哼聲,催促她繼續(xù)說下去。
“這次黑死皇派圖謀不軌,是出自‘那一位’的唆使嗎?”
她間隔一瞬的沉默問道。
語氣里仿佛忌諱著說出那個姓名。
仍靠著椅子的瓦特拉閉上眼,慎選用詞回答:
“這次風波是我興起才一手造成的。當作是這樣吧。不要緊,還有一些時間啦?!?/p>
“是嗎?”
她褪去沉重氣息,改回原本生動的口吻。
對于有意直接起身的她,瓦特拉若無其事地喚道:
“對了,打的賭就當作是你們贏了,可以嗎?”
哎呀——宛如使壞被發(fā)現的小孩,她發(fā)出驚嘆聲。
“你果然察覺到啦?”
差不多——瓦特拉這么說著,看似得意地清嗓。
“失守得意外迅速呢,那個女孩。我聽說她討厭男性,倒還擔心過事情會怎么發(fā)展?!?/p>
“你對我們的用意心知肚明,為何又要協助?”
她微微歪著頭。
“想品嘗美食總需要勤快喂餌。要是不讓難得的佳肴多發(fā)育一些,嘗起來可不過癮?!?/p>
瓦特拉愉悅地以笑臉示人,唇邊露出獠牙。
“這次就當作和你們利害關系一致吧。希望下回也能這樣順利?!?/p>
“我有同感?!?/p>
撫平制服裙面的皺痕以后,她起身頭也不回地邁出腳步。
那身影混在擁擠的大廳人潮里,馬上就看不見了。
煌坂紗矢華在柜臺辦完住房手續(xù),然后回到大廳。
途中她與一名不認識的少女錯身而過。那是個戴眼鏡、腋下夾著書的高中女生。紗矢華無意間將目光停留在對方身上,是因為那個少女穿著和雪菜同一間學校的制服。
但也沒有特別需要留意的部分,紗矢華便走向容貌醒目的貴族青年。
“讓你久等了,奧爾迪亞魯公?!?/p>
“嗨,你回來啦。辦得如何?”
看著陌生信封的瓦特拉,撥起金發(fā)問道。
“沒有問題。房間似乎馬上就能準備好?!?/p>
紗矢華努力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取代濕答答的制服,她現在穿的是款式成熟的灰色外套及褲裝。多虧身材修長,看上去倒也不是不像企業(yè)大人物的秘書。受到瓦特拉拜托,紗矢華剛才是去預約滯留期間要住的旅館。
由于“深洋之墓”在戰(zhàn)斗的紛亂中沉沒了,今晚他忽然需要地方下塌。
這項委托來得雖急,但瓦特拉再不像樣也是戰(zhàn)王領域的上流貴族,旅館方面也十萬火急地為他準備了皇家套房。盡管瓦特拉本人對于在漫書租書店或者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快餐店泡到天明也頗有興趣,紗矢華仍設法說服他,才將人帶到這里。
“謝謝。不好意思,把訂旅館的差事交給你辦。畢竟你想嘛,我突然就少了一個能干的領班?!?/p>
“——因為我是負責監(jiān)視你的人?!?/p>
事到如今,想起瓦特拉有恃無恐地聘了有意向自己索命的恐怖分子當領班,紗矢華感到一陣傻眼。
“對了,回程的機票你希望怎么安排?”
紗矢華懷著“你最好盡早從日本滾出去”的期望問道。既然自豪的游船沉了,瓦特拉要回國也只剩搭飛機一途。
逮捕黑死皇派的目的既已達成,他沒有理由再留在弦神島。
但是瓦特拉卻用毫不關心的語氣回答:
“啊,那不需要?!?/p>
“咦?”
“因為我沒有要回去?!?/p>
瓦特拉像孩子般任性地開口,使得紗矢華愕然以對。
她拚命忍住想怒罵的心情,硬是冷靜地問:
“你這話是什么意——”
“剛剛你不在的時候,有文件送到了。你看?!?/p>
瓦特拉從信封里抽出一份似乎頗有來頭的文件。
那是日本政府發(fā)行的大使館設置略式同意書。換句話說,日本政府已正式允許讓戰(zhàn)王領域在“魔族特區(qū)”開設大使館。
主掌大使館的特命全權大使,名字是奧爾迪亞魯公,迪米特列·瓦特拉——
接下來,他想在這座弦神島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
就是待在“第四真祖”曉古城所在的這座島上。
“我想你之后也會接到新的人事命令。哎,以后也多指教啰。”
瓦特拉說著和氣地露出微笑,而紗矢華只能仰天長嘆。
*
傍晚——
在紅色夕陽如膠似漆照耀著的房間里,藍羽淺蔥睜眼醒來。
保養(yǎng)完善的秀發(fā)散亂于床單上,如今標致臉孔的純稚氣息更勝艷麗,耳上戴著土耳其玉的小巧耳環(huán)。古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窺探她那張眼睛望著天花板卻沒對焦的臉。
“你醒了嗎?淺蔥?”
“……古城?”
淺蔥用有些沙啞的嗓音叫了古城。表情顯得茫然而安心的她,嘴角露出一如平時的賊笑,接著問道:
“你該不會是看著我的睡臉看入迷了?”
“好歹說我是在顧床吧。”
古城面帶苦笑地撇嘴。之前他曾擔心淺蔥在綁架期間會心靈受創(chuàng),但既然一起床就有心情說笑,大概是不要緊。
“這里是?”
淺蔥撐起上半身。
“彩海學園的保健室。不過是國中部的啦。”
高中部的保健室則因為亞斯塔露蒂遭槍擊,目前關閉中。不過這一點古城先瞞著沒說。
“——納拉克維勒呢?”
看似不安的淺蔥嗓音緊繃。古城含糊地聳肩說道:
“聽說全滅了。有吸血鬼跑來大鬧,將所有東西都毀掉了。那月美眉說過,都要歸功于你準備的電腦病毒?!?/p>
“是喔。原來是那月美眉救了我們?!?/p>
“對啊。”
這次古城也用力點頭附和。這姑且不算說謊才是。
淺蔥也不由得寬心似的躺倒在床上。
“凪沙她們呢?”
“去吃飯了。那些家伙白天好像什么都沒吃?;蛟S你也找東西填一下肚子比較好,因為之后好像會找你詢問案件?!?/p>
“唔哇……有夠麻煩……”
淺蔥在床上滾來滾去。聽了她那種合乎本色的狂妄口氣,古城苦笑著說:
“大致的事情我聽姬柊說過了。你似乎很辛苦耶?!?/p>
“還好啦。稍微動了一下頭腦……不過……這樣啊,是姬柊嗎……”
趴著的淺蔥停下動作,側眼望向古城。
“那你怎么會弄得全身破破爛爛的?制服上都是血,還有海潮味?!?/p>
“唔!呃,這個……我聽說你被綁架,太著急就……那個,不小心跌到海里了?”
古城牽強過頭的藉口,反而讓淺蔥一臉同情地說:
“哦……之后我有一堆問題想問你還有那個叫姬柊的女生,不過算了。放心吧,我今天特別放過你?!?/p>
“聽你這么說,我實在不太安心就是了——”
古城厭煩地只在嘴里咕噥。
“啊,對了,我有件事要先告訴你才行。”
淺蔥這么說著,使勁起身。她跪坐在床上,古城納悶地回頭一看。她仿佛盤算著什么壞主意,讓他有些緊張。
“什么事?”
“呃,在說以前,這副耳環(huán)你幫我看一下。玉的部分是不是松動了?”
淺蔥摸著自己的耳垂,抬頭看向古城。盡管古城心想:“真是勞師動眾耶。”仍毫無警戒地靠到她身邊。
“是這邊嗎?”
探頭看向淺蔥臉龐的瞬間,古城的頭就被她用雙手牢牢抓住了。隨后——
“……唔!”
忽然間,嘴唇貼上的柔軟觸感讓古城停止呼吸。
所有的聲音從世界消失了。
強硬而笨拙的親吻觸感。兩人的呼吸交融纏繞。
古城的腦袋仍是一片空白,時間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回神過來,淺蔥已經恢復原來在床上的跪姿,眼眸稍稍蕩漾著露出笑容。
“就這么回事。”
淺蔥仿佛掩飾害羞地笑著說。打趣口吻一如往常,卻表達了屬于她的真心話,古城只能呆愣著點頭。
“唔……喔。”
淺蔥被夕陽照著的臉頰一片紅暈。風從窗口吹進來,在她的劉海輕輕掀起發(fā)浪。
淺蔥嫌煩似的撥開沾上臉頰的頭發(fā),細致頸子露了出來。
接著,她睜大眼睛盯著古城問:
“等等,古……古城!你那樣沒事吧?古城!”
面對古城大舉噴出的鼻血,淺蔥嚇得尖叫。
保健室的門在這時打開,穿著國中部制服的兩個女生一同出現。察覺淺蔥似乎嚷嚷著什么,她們從隔開床鋪的布簾往里面窺探——
“啊,淺蔥,你醒了嗎!幸好你沒事……咦?古城哥?那是什么?鼻血嗎!欸,感覺噴得很嚴重耶!你們兩個之前在做什么?”
曉凪沙帶著一臉混亂的表情驚呼,淺蔥則有些害羞地吐舌回答:
“嗯,該怎么說?。恳苍S算是……為球類大賽練習吧?”
“咦咦……?”
凪沙狐疑地來回看著哥哥和朋友的臉仔細端詳。
這時,古城狼狽不堪地捂著沾滿血的嘴角,一邊接下從旁默默遞來的面紙盒一邊表示感謝。就在他擦完弄臟的手和臉,然后將衛(wèi)生紙折好,抵住總算停止出血的鼻子時——
“——學長,我已經說過‘請你反省’了,對不對?”
聽到雪菜宛如寒鋒般的嗓音,這回古城又猛然咳了起來。
雪菜的大眼睛貼得意外接近,目光正往上瞪著他。
古城在不知所措之余,仍拚命搖頭辯解:
“等一下,與其說反不反省,這又不是那種問題……”雪菜卻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小聲說道:
“我不理你了,笨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