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空山的山頂,景象還如之前一般,舉目望去,山野空曠遼遠,四下清幽寧靜,景物依舊,只是人的心境已然有了不同。
魏無羨站在崖壁前,看著下方那條潺潺流動的小溪,心情頗為復雜,就是在這里,他遇到了抱山散人和梧桐,經歷過諸般波折,及至如今的他和藍忘機兩人同系一條命,同生共死,雖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想到這里,魏無羨心情激蕩之下,忍不住沖著下方的山谷大聲呼喊了起來,隨性而發(fā)之下,所說之話都是些無意義的語氣詞,倒不妨礙他直抒胸臆,一表情懷,一頓鬼哭狼嚎之后,魏無羨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孩子般的滿足笑容,大笑道:
魏無羨痛快!
藍忘機負手立在魏無羨身后,不發(fā)一言,山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簌簌作響,目光落在面前那人身上時,向來冷淡如冰山的臉上竟微不可察的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轉瞬即逝。
魏無羨轉過頭看向藍忘機,笑意猶自掛在臉上,這么多天來,各種事情紛至沓來,焦頭爛額之下,像這般開懷大笑的時候,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魏無羨走吧,藍湛。
藍忘機舉步和他并肩走在一起,遠遠望去,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竟莫名和諧的仿似畫中人一樣,般配無比。
魏無羨此情此景什么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小蘋果。
那頭花驢子,跟著仙子在金麟臺樂不思蜀,早把他這個主人拋到九霄云外了,上次蘭陵金氏的弟子們舉族轉移,小蘋果也在其中,魏無羨那幾日憂心忡忡,也無閑暇時間多看顧它,現在想來,倒讓他心中多了絲愧疚之情。
藍忘機勿需擔心。
魏無羨點了點頭,剛想同藍忘機說說云深不知處的事,后面突然傳來了梧桐氣喘吁吁的聲音。
梧桐魏無羨,魏哥哥,等等我。
兩人詫異地轉過身,就見梧桐神色焦急,一路小跑地奔了過來。
梧桐魏哥哥,你等等我,你走的太快了,我都快追不上了。
魏無羨蹲下身,拿衣袖仔細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珠,取笑道:
魏無羨魏哥哥,魏哥哥,叫的這么順口,現在不怕差輩了。
梧桐小臉通紅,也不與魏無羨打嘴仗,將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遞到了魏無羨面前。
梧桐給你。
魏無羨垂下眼看他手中的物事,那是一柄小小的桃木劍,不過巴掌大小,劍身歪歪扭扭,做工粗糙,顯然是雕刻他的人手藝不怎么好。
梧桐見魏無羨沒有動作,遂將手里的桃木劍又往前送了幾分,急切地道:
梧桐這桃木劍是我自己做的,送你了。
魏無羨將那桃木劍拿在手中,抬手摸了摸梧桐的腦袋。
魏無羨那魏哥哥就收了梧桐的禮物,好不好?
梧桐使勁點了點頭,不舍地道:
梧桐以后魏哥哥要是有空了,可不可以來空明天看梧桐。
梧桐別忘了帶著神仙哥哥一起來。
魏無羨目光黯淡了幾分,梧桐到底年紀小,什么都不懂,以抱山散人的性子能救他和藍忘機一命,已經是看在藏色散人和藍翼前輩的面子,破了先例了,是以日后絕不會允許他再踏入空明天的,梧桐的心愿怕是永遠不會達成了。
魏無羨也不對梧桐明說,只是握緊了手里的桃木劍,笑瞇瞇地道:
魏無羨以后魏哥哥有時間了就來看你,但是你也得答應魏哥哥,好好跟著師傅學法術,以后長大了,下山了,就來找魏哥哥,怎么樣?
梧桐那咱們就說好了,你可不準反悔。
魏無羨不反悔。
梧桐那我回去了,師傅若是一會兒發(fā)現我偷跑出來,又得罰我扎馬步了。
兩人目送著梧桐的身影漸漸消失,遠遠的還能聽見他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山頂。
梧桐魏哥哥,神仙哥哥,你們都要好好的,梧桐等著你們。
魏無羨將手里的桃木劍放進乾坤袋里,頗有些惆悵地道:
魏無羨梧桐這孩子,我這么騙他,將來下了山,是不是要找我尋仇了。
藍忘機搖了搖頭,也不接他的話,轉身向著前方走去。
魏無羨藍湛,你等等我。
兩人行了不過數十步,魏無羨想起方才被梧桐打斷的事,遂開口道:
魏無羨藍湛,我有些事情要問你,蘇寒此人你我都知道,修為平平,資質中庸,他怎么會有能力覆滅云深不知處,你那日回去以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些疑問早已積壓在魏無羨心中多日,藍忘機剛剛蘇醒時,他便有心想要問他,只是又怕勾起藍忘機的傷心事,恐不利于他的恢復,所以一直強行忍住直到如今,兩人身體無礙之下,云深不知處的血海深仇還有神秘人的動機,都是擺在他們面前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藍忘機有人事先在云深不知處布下了陣法。
魏無羨在云深不知處布下了陣法,怎么可能,云深不知處若是沒有通行玉牌的話,那絕對是寸步難行的,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地方做到來處自如,還悄無聲息地布下了陣法,絕對不可能。
可是偏偏就有人做到了,魏無羨只覺得似乎有只無形的大手在操縱著一切,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讓他瞬間覺得后背發(fā)涼,呼吸不暢。
神秘人,黑衣人,魏無羨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曾有人突破了云深不知處的禁制,明目張膽地就將柳瑟救走了,連澤蕪君都阻攔不住,而這個人和前段時間出現的黑衣人應是同一人,若是他的話,在云深不知處悄無聲息地布上大陣而不為人知,也不是沒有可能。
魏無羨將那日遇到黑衣人之事與藍忘機說了一遍,未了嘆了口氣道:
魏無羨這布陣之人想來就是這黑衣人了,除了他,我真的想不到還有誰有如此能力和膽魄了。
藍忘機我那日回到云深不知處便與他交過手了,此人修為的確是深不可測。
魏無羨你與他交過手了?
隨后他腦中快速地將所有的事情都串聯(lián)了起來,那日藍忘機回到云深不知處以后,恰好碰到了那黑衣人,兩人交手以后,藍忘機受傷時,便被窺伺在一旁的蘇寒偷襲了,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蘇寒可以贏得了藍忘機了,而黑衣人手中會有藍忘機的玉佩,也可以說的通了,藍忘機重傷時,覆蓋云深不知處的陣法恰好啟動,所有的人都被掩埋了廢墟之下,幸運的是藍忘機摔落在了寒潭里,而他和金凌在金麟臺外看到的劉宗主等人,不過是黑衣人布下的障眼法,誘使他回到蘭陵,將藍忘機身邊的所有人都分散,然后傾全力一舉滅了姑蘇藍氏,而此人對人心的計算,對時局的把控一切都恰到好處,魏無羨也是直到此時才想通了前因后果。
魏無羨藍湛,我們之前皆是猜測,劫走柳瑟的人是金光瑤,而且觀音廟的石棺里,他的尸體的確是不翼而飛了,可是我那日見到他時,卻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他給人的感覺是金光瑤又似乎不是金光瑤,而且他的修為太恐怖了,我絕對相信,若是他有一日想滅了幾大世家,絕對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魏無羨神色凝重,黑衣人身上的疑點太多,尚有許多解釋不通的地方,且這人一日還活著,便是懸在所有玄門世家頭上的一把刀。
藍忘機盡人事,聽天命。
他這話對于現狀雖有些無用,但卻是他們目前唯一能做的,盡力而為,至于事情的最終結果是什么樣的,卻不是他們所能控制的了。
魏無羨目光落在藍忘機身上,那里曾被人捅了八劍,流出的鮮血甚至染紅了整件衣服,他曾說過他要替藍忘機還蘇寒十六劍,現如今,別的事情他可以忘記,唯獨這件事情,一刻也不敢忘懷,若是蘇寒還活的好好的,魏無羨只怕從今以后都會寢食難安了。
兩人這般說著話,不知不覺已是到了山腳下,魏無羨心內自有打算,他怕藍忘機著急回到云深不知處,裝作從乾坤袋里找酒,故作嘴饞的樣子,一邊咂摸著嘴,一邊懊惱地道:
魏無羨好長時間沒喝酒了,這嘴里快淡出…呃,藍湛,我記得前面有個鎮(zhèn)子,一會兒我去那里買壺酒,咱們在趕路好不好?
藍忘機只當他真的是酒癮犯了,不疑有他,只淡淡地道:
藍忘機鎮(zhèn)子在哪個方向?
魏無羨藍湛,你真是太好了,就在那里,半個時辰就到了,等我買了酒咱們就回云深不知處。
藍忘機點了點頭,兩人御了劍便往那處飛去。
魏無羨心內暗道,待得到了那鎮(zhèn)子,可得打聽一下蘇寒的消息了。
修仙之人,御劍速度極快,果真如魏無羨所說的那般,半個時辰就到了那鎮(zhèn)子,兩人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尚還在鎮(zhèn)外,就將御劍之術收了起來。
魏無羨藍湛,可有澤蕪君的消息了?
兩人緩步走入鎮(zhèn)內,魏無羨記掛著這事,遂開口問道。
藍忘機搖了搖頭,他自小就與藍曦臣感情深厚,兄長如今生死未卜,他面上雖不顯,心內卻是擔憂無比。
魏無羨澤蕪君將思追和景儀送走以后,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想必他早就想好了退路,我向來很敬佩他的,藍氏雙壁,定然是厲害的緊,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我已經傳信給江澄了,若是有消息的話,他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的。
兩人一路向著鎮(zhèn)中心走去,最終在一家看起來不錯的酒樓前停住了腳步。
魏無羨與掌柜的買了兩壺酒,沒有了天子笑,姑且就先拿這酒解解饞吧。
他正想向這掌柜的打聽一下,最近仙門百家有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卻不妨聽見了旁邊一桌吃酒漢子閑聊的話。
萬能龍?zhí)?/a>秣陵蘇氏的家主蘇寒,聽說正邀請仙門百家去他那千金臺上赴會,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盤?
萬能龍?zhí)?/a>姑蘇藍氏沒了,他能有什么算盤,不外乎就是想取而代之唄。
萬能龍?zhí)?/a>這秣陵蘇氏當初就是從姑蘇藍氏分離出去的一支,名不正言不順的,如何能夠服眾?
萬能龍?zhí)?/a>你懂什么,秣陵蘇氏現在不知道有多么風光,聽說現在好多世家都依附于他們了,若是真的想取代藍氏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魏無羨和藍忘機對視了一眼,皆覺得這消息背后似乎蘊藏了極大的陰謀。當初魏無羨一怒之下將整個秣陵蘇氏的弟子都殺了,未曾想到不過幾日,這蘇寒就卷土重來了,且還大張旗鼓的昭告天下,絲毫不懼自己的野心。
他正欲要說話,忽覺心內一動,忙駢指在空中一揮,一張符咒出現在他的指尖。
魏無羨江澄來信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符紙展開,只見上面墨色淋漓的幾行字,寫著:
“澤蕪君安好,金凌,藍思追,藍景儀失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