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春光的牧心齋書畫社原是市文化局的宿舍樓。當(dāng)年做文化局長的父親原是書香門第的東北望族,幼時即喜讀《孫子》,后投筆從戎在四野一直升到副師職的參謀長,正是青云直上的年紀(jì)卻主動轉(zhuǎn)業(yè)到地方當(dāng)上文化局長。分房時也未按當(dāng)時流行的屬下頂天立地,干部深入群眾的部局住到樓層交好的三、四樓,而是別開生面地住到了一樓。雖說借口是一樓可以搭火炕,但是做為局長兼黨委書記的鄭老爺子在高知聚堆兒的文化口一直干到離休,口啤一直不錯。當(dāng)然為此施工隊又改圖紙又加橫梁的一頓折騰,但還是招來了一片贊譽聲。
待鄭春光成年后,老局長唯一親自走了一次后門兒,把與自己對門兒的副職調(diào)到另一處好樓層,給兒子安排了一處結(jié)婚的處所。為的是怕寶貝兒子再惹出什么禍?zhǔn)聛恚诺阶约旱难燮さ紫卤鼐购每粗c兒。局里的上上下下也都理解,況且行伍出身的老局長自打到這文化局,似一把無形的大傘給手下的高知們遮了不少的陰。
知曉內(nèi)幕的人說,中央軍委的某某委員曾在他的手下做過連長,這更增加了鄭局長的權(quán)威。那年造反派們?nèi)绾影闼奶幏呕鸢l(fā)燒、唯獨本該大亂陣腳的文化局風(fēng)平浪靜,牛鬼蛇神們到處拉關(guān)系想辦法調(diào)入,一個全市聞名的造反頭頭不服氣領(lǐng)著一幫紅衛(wèi)兵嚷著要打倒鄭局長,三句話沒說讓早有準(zhǔn)備的老局長拿著軍用皮帶追著打,一貫附庸風(fēng)雅的鄭局長這次卻粗話連篇地連打帶罵:“小兔崽子!敢造老子的反!老子把你大腿掰折了塞屁眼子里當(dāng)燒雞賣……。”天地不怕的紅衛(wèi)兵們頓作鳥走獸散,沒幾天,解放大卡車?yán)瓉砹艘粠彤?dāng)兵的支左,連門口都派上了崗,驚魂未定的臭老九們看局長挺胸疊肚的越發(fā)精神,且當(dāng)兵的見了他如見首長般立正敬禮,遂恍然大悟也相跟著神氣起來。
老局長離休后看看寶貝兒子鄭春光漸漸成熟了,也就放了心,與原籍大連的老伴去了嫁到大連去的老閨女家。鄭春光一人頂了兩戶房子,不幾年趕上房改,時興買斷,鄭春光索性把房子買成了自家的產(chǎn)權(quán)。不曾想市容改造一擴建,他家的房子成了臨街的門市。左鄰右舍的底層一樓相繼成了商家們的競爭之地。
獨占了單元一層的鄭春光不屑于簡單地吃一點兒房租錢,找到幾個姐姐們集了一回有來無回的資收拾了個把月,在銅臭彌漫的商業(yè)街悠然自得地開起了牧心齋書畫社,著實讓單位的同事們感嘆之后特別地佩服,這小子象他的爹,什么都無所謂卻又什么都能得到。要知道,他的這套單元房不用收拾租出去即可一年內(nèi)生出倆仨的萬元戶來,這在剛剛開放沒幾年的東北可是會令所有人心動的。鄭春光在這一點上又像了他的老子,一分錢沒賺先又扔進去幾萬把牧心齋裝修得如了他的心愿。好在姐姐們贊助,他并未傷著毫毛。
事實證明鄭春光的選擇又如同他爸爸當(dāng)年自動降格當(dāng)文化局長那樣正確,在孔方兄們竟相斗勝的黃金地段冷丁地冒出這么一家超然于物外的牧心齋來,欣喜之余的商賈們自然也想借點兒麝蘭之氣來掩飾一下銅臭味兒。沒幾年鄭春光的大名竟然比市委領(lǐng)導(dǎo)們還要大,更有甚者有人以訛傳訛地直目瞪眼說這小子的名字暗含著春風(fēng)得意,要不然怎么他題匾的店家都發(fā)了大財?
隨之而來的是孔方兄們一個個興高彩烈烈且主動自愿地被鄭春光從靈魂到肉體徹底地沐浴了一番,然后心滿意足且按部就班地住進鄭春光指定的儲蓄所。幾年下來,鄭春光和他的名兒一般春光得意,惹得認(rèn)識他的人都眼紅心熱又無可奈何,只好從前生到今世、從高祖到墳瑩埋怨一回也就算了。
鄭春光與俄羅斯血統(tǒng)的妻子生有一子,被行武出身的爺爺看成了眼珠子,長到十五歲上老爺子怕小費翔般的愛孫再象他的老爹似的不等成年就先把女人的肚子那什么,一狠心托上部隊的老戰(zhàn)友,把孫子送到了部隊,如今已是大連步校的排叉子,這也是鄭老爺子去大連的緣故之一。鄭春光可獲得了一身輕松,如納蘭公子般琴棋書畫、高山流水的好不自在。不過飽暖思淫欲,捎帶腳偶爾便放浪幾回??蛇@世道怪,女人如此必歸淫類,男人如此反倒是瀟灑,令一些紅杏十娘們很是不平。
可這幾日鄭春光仿佛如在心窩里塞了一團亂麻,恍恍忽忽的不知如何是好,妻子三毛子心知他只不定又在惦記誰,卻也不好說出口,從父母留給他夫妻那套向暉街的老房子里來牧心齋好幾次,鄭春光都如待客般只叫了幾回三姐便撇下她自己獨自發(fā)呆,要不就找個借口走人。大他三歲的三毛子近四十的人了,雖說家境優(yōu)裕保養(yǎng)得不錯,但畢竟年歲不饒人,況且她自覺自己的俄羅斯血統(tǒng)也挺煩人,年輕時長得如洋娃娃一般,上了歲數(shù)可就不比黃種女人,來了幾次,見老公對她視而不見,只好嘆了一口氣,撕掉手里的病假條,回向暉街附近她工作的區(qū)中醫(yī)院上班去了。
給鄭春光添堵的是于曉波,自從他們從大慶回齊后,當(dāng)天晚上她在牧心齋住了一宿,二人從肉體到靈魂好好兒的牧了一回心,第二天早上還未起床便聽到傳呼的吱吱叫聲,鄭春光以為是自己的傳呼,忙起身去看,于曉波先他一步爬起來抓過傳呼一看,是自己的,忙穿衣下床。鄭春光還不依不饒地要把于曉波早擦去了的那朵花補上,于曉波忙正色說道:“春光,你別鬧了,我老公傳我,我得趕快走。你在人身上亂畫,被瞧見了我怎么辦?哪天抽空我來,隨你畫個夠?!闭f著急忙穿衣出門,轉(zhuǎn)眼間就沒了蹤影。
其實如果鄭春光要是見到傳呼機上的號碼即可猜出問題,那號碼正是吳盛有的大哥大號。鄭春光重又睡到日上三竿,直到來店打理的外甥敲門才起床。懶懶散散地過了幾天,也無非是到正信山莊喝酒吹牛,再就是找棋友下下圍棋。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自思已傳呼于曉波幾次,均未回話,不由得心生煩悶,看什么都不順眼,索性離了牧心齋奔古舊市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