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大的大號叫宋明玖。名字挺豁亮,只可惜生不逢時,高中未畢業(yè)即趕上文革,折騰了一陣又趕上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帶著一臉的滄桑返城回家后混得還可以,當上了鄭明的頂頭上司:化學品購銷站的經(jīng)理,又自己掏錢讓鄭明替他念了三年的輕工學院大學。
可宋老大那副尉遲敬德般的長相和脾氣令鄭明和下屬幾個分店的經(jīng)理們見了他,總有老鼠見貓的感覺。鄭明初認識他時挺煩他,背后給起了個外號叫“門神”,又說他的大長臉肯定比宋時的蘇東坡要長得多,還倒背著手如私塾先生般吟起不知哪位先生造的那句詩來:“去年一點相思淚,今年方流到口邊”。據(jù)此又加了個別號“宋西坡”,與蘇東坡相對應,還引經(jīng)據(jù)典地找了一些個佐證,并如張打油一般即興吟詩一首曰:“老大宋西坡,賽尉遲敬德,偷眼看臉色——陰多?!编嵜魅绾淖涌袝阋慕雷謨旱匾煌ㄉ窬巵y造,然后又唾沫星子橫飛地加了些個注解,給同辦公室的小姐太太們添了好一陣子的話題??僧斀?jīng)理的宋老大并未對鄭明生什么報復心理,反倒對背后打小報告的“王連舉”管庫員郝波一頓臭損。
可慢慢的鄭明拿他和前任彌勒佛般的經(jīng)理比較,又總結(jié)出幾點他與前任不同的特點來:首先這宋老大心狠,老婆想來物資站買點兒便宜貨都不辦;再次是手狠,辦公室里的屬下不管誰有啥背景,犯到他手保證挨收拾;頂頭上司說他嘴狠,領(lǐng)導有錯他馬上反駁,并且毫不留情!這也是鄭明怕他的幾個原因。
可是自打那次突發(fā)的事件過后,鄭明反倒和宋老大成了莫逆,到后來鄭明主動下崗,老大也被人找借口開回了家,并且自食其力辦起了養(yǎng)雞場。鄭明和宋老大漸漸的以酒會友,又同愛好中文,更覺酒逢知己千杯少,常常在一起喝得墻走我不走的。
那時節(jié)鄭明還未結(jié)婚,常常是開資三天大地主,剩二十七天做貧雇農(nóng)。沒辦法,東北人的毛病——喜好杯中之物。盡管他一帶著酒氣回家,病中的老母親常憂怨地無言看著他,他也滿懷歉意,歉意過后的虛心接受是挺誠懇,可還是堅決不改。
這天發(fā)過工資后記著想去買只魚缸,路過他常去的那家水煎包小鋪又饞得走不動路了,算了一下兜里的錢,索性進去小酌了一番。又給老娘買了半斤金黃黃、油汪汪的水煎包,給老爹買了些熟食,都放在了買得的魚缸里。
騎上自行車沒走多遠,聽見一陣摩托聲,未及回頭看便給刮翻在地。左手里夾著的魚缸已經(jīng)碎了,鄭明昏昏地勉強爬起來,魚缸已染上了鮮紅。摸摸頭,頭并未出血,一看左臂才明白,胳膊上被碎了的玻璃劃了個大口子正往出竄血,刮倒他的摩托車早沒了蹤影。
鄭明想站起來,可身子不聽使喚,仿佛似見一如馬面般的人在他眼前晃動。心說,難道我這么快就死了?這牛頭馬面來接我了?猛然間覺得有人在勒自己的胳膊,不覺有些好笑,難道陰間也有救死扶傷的白求恩不成?那“馬面”又夾起他奔跑,鄭明這回失去了意識,昏過去了。
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醫(yī)院的急診病房里,手臂已被紅白相間的紗布纏著,脹脹的難受。睜眼一看,右臂被一條血紅的管子聯(lián)著,管子上面掛著個暗紅色的塑料袋,那張被他稱為西坡的馬臉正看著他,旁邊還添了一位獐頭鼠目的面孔。鄭明后來才知道,那人就是“四耗子”。宋老大見他醒過來了,長出了一口氣說:“你小子怎么搞的?”鄭明十分費力地回說:“我不知道,一轉(zhuǎn)身的功夫……”
“多虧了這位大哥救你,我們的錢不夠,他又給你輸血。”那位如老耗子精般的人答腔說。
宋老大忙介紹說:“你得感謝他,他開車路過,把你給救了,要不然淌血也把你淌死了?!豹?
鄭明傷好了之后,請宋老大喝了一回酒,二人又找著在二運開車的四耗子,三人又到水煎包小鋪邊喝酒邊重溫當時的驚險。鄭明自是感激不盡。臨了,宋老大的一句話不但讓鄭明樂得肚痛,也更拉近了二人間的距離。老大拍了拍鄭明的大奔兒頭說:“你呀,身體還在閨閣內(nèi),颥角已到畫堂前?!豹?/p>
當下宋老大推門進屋,與鄭明打過招呼,不錯眼皮地看了看金瑛,問鄭明道:“大奔兒頭,這位該怎么稱呼?”
鄭明連忙互相介紹一番,金瑛雖說感覺不太舒服,但還是伸手與宋老大握了握?;ハ嗾J識了一回,又各自找座兒。
老蘇頭從一號回來,又在小廚房里洗了洗手,回到里間來,請金瑛上炕吃飯。金瑛也不再客氣,陪三人喝了杯啤酒后才發(fā)覺沒有主食,忙找了個借口,出屋到小院子里拿出電話打回酒店,叫了四碗朝鮮冷面來讓速送到市立九中前的向暉街。
酒店的領(lǐng)班知道這位金大小姐是實際上的老板,忙準備完畢,開了買貨的松花江小面包車送到向暉街來。鄭明三人因有金瑛在場,多了一些拘謹,少了平日里的一些放肆,本來想散伙兒,見金瑛又送來了冷面,老蘇頭不由得嘿嘿一笑說:“鄭明就是會溜須,大熱的天兒知道咱們啥也吃不進,這時候來碗冷面可是再好不過了?!?/p>
鄭明見金瑛在場,眾人沒了往日的興致,宋老大還要抬屁股走人,連忙喝干了杯里的酒說:“大哥、老爺子,今天我還有事要辦,就請二位原諒,我先告辭。”二人也未深留,鄭明忙隨金瑛出門。見門口停一輛面包車,知是酒店的車,忙與金瑛鉆進車內(nèi)離了向暉街,奔金瑛家來。
鄭明當然知道金瑛的心思,索性一語不發(fā),如剝蔥般先把金瑛剝了個精光,又如蒸氣火車爬坡一般呼哧帶喘地一通呼煽。
鄭明有個毛病,那是第一次與老婆行天倫時落下的病根兒。由于小鄭明生得奇異,每次與老婆行房都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可一到了最后關(guān)頭往往把持不住便任意的胡為。老婆負痛,往往痛不欲生,鄭明心疼老婆,一瀉千里之時腦子里還想著踩剎車,這滔滔洪水便半當腰留了些下來,弄得哨棒如韋佗的降魔杵般越憋越大。是以頭場過后往往緊挨著又來第二場,時間一長,則如國人身上的某些頑癬般改不過來了。
鄭明哪知道自己的毛病正是金瑛的癡迷之處,但凡女子婚前注意的往往都是男子的儀表。比方說金瑛如果未婚,讓她在自己的前夫古冬來和鄭明間選擇的話,相信還是會選前者。就好像未婚女子喜歡品味奇花異草的優(yōu)劣,而已婚女子多注重鍋碗瓢盆兒的好賴一樣師法自然。可這樣一來,鄭明的欠缺轉(zhuǎn)而變成了優(yōu)點。當即鄭明如搶灘的潮水般擁抱著金瑛二次進入了太虛幻境。
過了許久,金瑛醒過神兒來,赤裸著身體去給鄭明沖了一杯什么精類的補品。鄭明喝了一口,但覺一股怪味兒,忙問是啥玩意兒,金瑛笑答是鱉精,馬俊仁那一千萬的配方生產(chǎn)的。鄭明恢復了常態(tài),卻又一本正經(jīng)地說:“給我一根兒大蔥就行。”金瑛不知何故,忙問鄭明:“吃蔥干啥?嘴里一股味兒?!编嵜魅缯v課的學者一般板起臉來說:“大蔥和鱉精理論上功能相似,所以有錢人吃鱉精,沒錢人吃大蔥,我是沒錢人,當然吃大蔥最適合我。”金瑛笑著掐他,見鄭明捏著鼻子把鱉精一口喝了,又上床來依偎在鄭明身邊說:“大奔兒,講個笑話我聽聽?!编嵜鞒烈髁似陶f:“有兩口子準備晚飯,妻問丈夫吃啥菜,丈夫說炒韭菜,妻問何故,夫答:‘吃了韭菜下邊如鐵棒一般?!鹊介_飯時,妻也拼命地搶吃,夫忙問:‘我吃了如鐵棒一般的你好用,你吃了倒是為何?’妻答:‘我吃了如鐵箍一般的。’”金瑛趴在鄭明的胸前笑得喘不過氣來,心說這笑話好像聽過,可不知為何打鄭明嘴里出來還那么可樂。稍后,兩人又嘻嘻哈哈地到浴室里洗了一回那什么浴,金瑛這才記起來問鄭明,說:“你到底搞什么鬼劃弧,連我也保密?”
鄭明點著了一支煙來邊抽邊對金瑛說自己那原子彈似的大項目,聽得金瑛目瞪口呆,不由得由愛升敬,連忙說:“大奔兒,你要是在錢的方面有困難就說話,我這些年也攢了一些,留著也沒啥大用,你可別再像從前那樣的干熬著。”見鄭明欲言又止,忙問他:“你有啥心事兒?”鄭明嘆了一口氣說:“今天的事你別介意,可說實話你不該來,我還有好些個問題要問老爺子,你去了,他們接受不了,他們都見過我老婆,那宋老大還是我結(jié)婚時的主婚人。”
金瑛打斷他的話說:“可我只是你的同學,我并沒想什么別的……”鄭明連忙安慰要哭出聲的金瑛說:“瑛子,你別哭,我鄭大奔兒這輩子能遇見你是天照應我,你使我成了真正的男人,你對我的好處也是我這輩子都沒法得到的,這些我都懂。問題是……咱們盡量不要讓人看出來,這樣對你不好。”金瑛一扭身坐在鄭明的腿上拿出女人家的驕蠻來說:“我不管,這都啥年代了,你還是這種觀念,反正我又沒破壞你的家庭,你老婆要是知道了,我去解釋?!编嵜餍栒f:“你解釋啥?”金瑛嘻皮笑臉地答說:“我告訴她說,大姐,我并不真的要搶你老公,只是偶爾借用幾次,丈夫是你的,我只要情夫就夠了。咋樣?”
鄭明的腿給她坐麻了,連忙拍拍她的臀說:“趕快起來吧小姑奶奶,我的腿都要折了。”金瑛抱住鄭明的脖子說:“大奔兒,咱們睡一覺吧?”鄭明連忙拉起她來說:“這大白天的……”金瑛怨怨地瞪了他一眼說:“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滋味兒你知道嗎?”鄭明說:“金瑛,別鬧了,你床上不是有只毛絨絨的流氓兔么?我還得去向暉街一趟,我這人心里存不住事,另外再找老大解釋解釋?!苯痃f:“可它只是玩具,一點兒人味兒也沒有。這么著吧,你去把那位老爺子連同宋老大一塊兒接來,最好把你夫人都帶上,前幾次你宰吳盛有的錢我還給你存在飯店呢,這么大個好事兒應該慶祝慶祝?!编嵜髅c頭稱是。
別了金瑛重又回到向暉街來,找到蘇老爺子,又去雞場請宋老大。老大這一路從鄭明用的大哥大直到腰間的BP機說起,一直說到鄭明的買賣,把鄭明批了個丟盔卸甲、體無完膚。鄭明知道宋老大的嘴,也不回應。像是故意氣他,拿出大哥大來給老婆掛電話,可沒人接,一看時間,正是女兒要放學的時候,忙告訴司機轉(zhuǎn)道兒去女兒就讀的學校。見老婆正和一大群家長等在校門前,老婆卻說自己不想去,過來又與宋老大打招呼便請他們自去。鄭明心知老婆晚上肯定有局兒,也就不再深讓,坐上出租車與老大解釋。三人到了格格,金瑛早就等在門廳,宋老大見是金瑛,有心回避,可已經(jīng)進得屋來,索性拉下長臉相跟著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