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到老大的雞場時，天已快黑了。老大正在桌子上算賬，剛喂過雞的嫂子也過來與鄭明打招呼。鄭明忙問道：“大哥，吃飯了嗎?我餓了?！崩洗笫帐捌鹳~單說：“你挺會趕時候，我也沒吃呢?！瘪R上又粗門大嗓地喊外間里正忙著的老婆說：“再給鄭大頭加一副筷子，把酒拿來。”外間里忙回說：“早知道了?！闭f著話，手腳麻利的老大媳婦兒里里外外的一通忙活，又把碗筷的都給拿好。

鄭明在老大這里如自己家里一般自由，操起筷子就吃。老大連忙舉起酒杯來，說：“大奔兒頭，你的事兒忙得如何?”鄭明把去北京的事簡單地與老大說了一回，宋老大聽著挺興奮，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說：“行啊，鄭明你要是有出息了，趕上清明想著給老蘇頭燒幾張紙。我們可是完蛋了，這輩子算是白過?！币粨P(yáng)頭，把杯里的白酒一飲而盡。

鄭明聽著老大的話時話音兒，忙問老大是不是有什么事。一旁的嫂子說：“唉!都是你那大侄兒亮亮，在里面改造也不消停兒，上個月又把一個同屋的犯人給打折了腿……這家趁萬貫，養(yǎng)不起個勞改犯。”宋老大把眼一瞪，說：“就你的嘴快，你要不護(hù)著他，他能出息成這樣?”

老婆憑白的被冤，自是不服，但也把話音放低了許多說：“他那樣還不是隨你的毛驢子脾氣?沾點(diǎn)兒火就著……”老大打斷她的話說：“行了、行了，你讓我和鄭明喝頓消停酒。”

鄭明聽說，連忙勸慰說：“孩子小，等大一大就好了。大哥，你生意咋樣?”其實(shí)鄭明的本意是想把話茬拉回來，不曾想又扯出老大的又一件煩心事來。大嫂見鄭明說這話，連忙接喳說：“兄弟你不知道，今年又死了兩批雞，現(xiàn)在買料都困難，雞蛋還直掉價，料卻翻著跟頭漲?！编嵜髀劼?，連忙勸解說：“不要緊，我小舅子近日開了個飼料店，正愁賣不出去貨呢，我給他掛個電話，讓他先供你貨不就齊了?！崩洗竽闷鹁票f：“鄭明，上次欠你的錢才還了一半兒，這要命的兒子這些日子又花了我不少，咋好意思再讓你費(fèi)心?！编嵜饔峙c老大碰了一杯酒說：“大哥，你借兄弟我錢時說啥來著?——‘錢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賺’嘛。”說著話掏出電話來就打，被老大一把搶了過去說：“別臭顯擺，那邊有電話，三分鐘還不到兩毛?！?/p>

鄭明嘻嘻一笑說：“裝嘛!”說著話時撥通了電話。為老大聯(lián)系好了飼料，回過身來又提醒他說：“大哥，我那個小舅子可是個嘎子，你最好買他的原料回來自己配，可別讓他糊弄你?！庇痔嫠喓昧怂拓浀臅r間。鄭明吃得酒足飯飽的，想想北京的事應(yīng)該找金瑛講講，也好給自己出一些主意，連老大也不回避，當(dāng)著面就給金瑛掛開了電話?？墒菕炝死习胩炀褪菦]人接，怕家里又有啥事，連忙往家里掛了個電話。電話是女兒接的，告訴他媽媽去玩麻將了。問去誰家。答是王大爺家。鄭明心說：這王老大剛剛打完海灣戰(zhàn)爭，咋這么快就簽了停戰(zhàn)協(xié)定?心里惦著金瑛，想起沈陽那晚的艷夢，連忙告辭出來，打了個出租車趕奔金瑛家來。

呼哧帶喘地爬上七樓，又打電話又敲門，把對面里的人家都給敲了出來，告訴他金家已經(jīng)多日無人了。問啥原因，卻回說不知。鄭明無奈，只好一步三回頭地下了樓來，樓前樓后地轉(zhuǎn)了一圈兒，金瑛的房里大大小小的屋內(nèi)皆是漆黑一片，只好坐了出租車轉(zhuǎn)回家來。

其實(shí)鄭明找不見金瑛也是該著，去北京之前他見了金瑛一面，金瑛把電話送給他后沒幾天，她的妹妹金玨突然間就失蹤了。金家自打那次火災(zāi)后一直連空氣都是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金玨度過了破了相的危險期，病也好了大半，家里人卻不讓她回自己的家。金玨也知道酒店失火的事大，問爸媽說：“你們告訴我實(shí)話，他就是抓起來判刑我也受得住，況且我兒子呢?他這么長時間咋也不來看我一次?”家人一見實(shí)在瞞不住了，只好告訴她，搶救她的時候，那爺倆早化成了灰，如今已埋在雙河公墓。金玨哪里受得住，扯起嗓子來干嚎！她那燒破了相的臉本來就嚇人，再如母狼般一嚎，更讓人覺著汗毛直豎。

金瑛自小即是弟妹們的主心骨，可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好一邊流淚一邊眼看著妹妹哭昏過去，又送醫(yī)院去搶救。人是搶救過來了，可是又如金瑛當(dāng)初一般，呆呆的一句話也不說。金瑛無奈，只好和媽媽兩班倒，白天媽媽看著，晚上金瑛守著，憋了巴屈地過了一個年。鄭明找金瑛時她正為自己的妹妹鬧心，哪還有心思想別的。哪知道金瑛身子骨沒調(diào)養(yǎng)好，又天天守著妹妹，白日里在班上就昏了過去。同事們忙把她送醫(yī)院去看，又給當(dāng)了處長的古冬來打電話。古冬來去醫(yī)院看望，并且舍了臉去找關(guān)系。

醫(yī)院自然買古冬來的面子，心肝脾胃腎地一通亂查，還真就查出毛病來了，沒辦法只好住院。家里那面兩頭跑，一眼沒照顧到金玨就沒了影兒，小弟金百超只好硬著頭皮找過去的姐夫、今天的頂頭上司古冬來。古冬來連家也不回，硬著頭皮撒出人馬四下里找也沒找見，無奈只好告訴金瑛。金瑛倒是很冷靜，問人沒了幾天了。答說已經(jīng)是第三天頭上。金瑛哭著罵弟弟說：“你這沒用的東西，咋不到你二姐夫的墳上去看?”

眾人這時才醒過腔來，開著幾輛警車奔城北的墓地來。

忙三火四地到了墓地，見金玨不知啥時候來的，躺在丈夫和兒子的墳前已經(jīng)奄奄一息。雖說清明不到，早春的東北也是很冷，好在連了幾年的暖冬救了金玨一命。當(dāng)下金瑛連哭也顧不上，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抱起妹妹就上車，直到車開了才摟著妹妹邊哭邊說：“傻妹妹，你要死了可讓姐姐咋活?”鬧得滿車的鐵血刑警們都陪著流淚，姐倆又住了一回院。

金瑛經(jīng)過這一次，更不放心妹妹，領(lǐng)妹妹到自己的家里來住。班也不上，事也不做，只是一心一意地和妹妹在七樓的家里生活，也好解脫一下父母的負(fù)擔(dān)。偏偏金瑛經(jīng)過這一次的磨難，病又加重，二次又住進(jìn)了醫(yī)院，心里不放心妹妹，索性把妹妹也帶上。

古冬來又幫著聯(lián)系了天津的一家醫(yī)院，姐倆又去了趟天津治病。古冬來借著檢查工作的由頭，一直給送到天津安頓下來才返回了家。這些事都是過后見過金瑛鄭明才知道的，此次自然是撲了個空。

這天鄭明起了個早，騎上車送女兒上學(xué)，順便也想去女兒學(xué)校旁邊兒的花園里鍛煉一會兒，回來再去廠子交賬。老婆的興致也挺高的，三口人嘻嘻哈哈的一路里到了女兒上學(xué)的學(xué)校。

鄭明和老婆鎖上車子，一邊和老婆呼吸著甜絲絲的新鮮空氣，一邊給老婆講自己的宏偉藍(lán)圖。稱這回藍(lán)圖印刷廠可是行了，只要買賣做起來，再開一個宏圖安全印刷公司。直把老婆侃了個目瞪口呆、嘴歪眼斜還不過癮，又對著北滿烈士花園里的石碑起誓發(fā)愿地說：“如果我要是成功了，一定要讓幫助過我的人們過上好日子。首先給廠長在大連買一幢海濱別墅；廠長愛車，再給廠長買輛桑塔納，再給你買一輛大奔兒……”一高興差點(diǎn)兒沒把金瑛給抖落出來，還好老婆怕他發(fā)癔癥，連忙攔住他說：“鄭明，我有你這個大奔兒就行了，可別再吹，小心紀(jì)念碑倒了砸著?！?/p>

鄭明很不經(jīng)意地一撇嘴說：“你們哪，目光太淺，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闭c老婆接著神侃，見紀(jì)念碑前的小廣場上晨練跳舞的人群外多了一群人；后邊的樹叢上還拉著紅色的橫幅，別著一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一群老弱病殘正在一個大個子男人和一個柴火桿兒似的女人引導(dǎo)下正自練功。

鄭明眼尖，一見那大個子男人的背影即猜到是趙宏雁老師，連忙指給老婆看說：“看見沒有，那人就是我常說的趙老師，這小子莫不是在練***?”細(xì)一看，可不是，那紅布的一頭畫著一個大大的萬字旗。老婆在一邊埋怨他說：“我想搞傳銷你不讓，樓頭的羅娘勸我練***你也不讓，你看這不是有這么多的人都練，人家說南方可流行呢。”鄭明把眼一瞪說：“流行就好?流行性肺炎還死人呢。”見晨練中有許多人看他，掏出手機(jī)來看了看點(diǎn)兒，說：“得，我還得去趟廠子，兜里鼓鼓的不得勁兒?！?/p>

出了小花園兒，見老婆不高興，又低了嗓音勸說：“你不知道，咱中國人的傳銷是坑了親戚騙朋友，一個十塊八塊的破玩意兒，他讓你賣到幾百幾千，能有市場嗎?閑著沒事兒練練氣功，鍛煉鍛煉身體也就行了，練了他那功就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這全是賣大力丸的騙人玩意兒。一張四開銅版紙的破頭像賣幾十塊錢，比倒白面兒的發(fā)得還快！咱中國人也真是，給個套就鉆。我爹說得真不錯，你四門貼告示，還就有不認(rèn)字兒的?！?/p>

老婆說：“那咋還有老師也練?”鄭明回說：“那不是走火入魔就是別有用心?，F(xiàn)在大家伙兒都求人民幣那大眾情人兒，用啥鬼心眼子的都有，咱還是離著遠(yuǎn)點(diǎn)兒，別逮不著狐貍?cè)且黄ü呻?/p>

鄭明別了老婆，騎了車來到廠里。先與廠長算了一通賬，一核計(jì)，都覺得易貨貿(mào)易應(yīng)該停止了，大概齊攏了攏賬，還差十幾萬在外頭，廠長說：“先顧大頭吧，剩下的完了再說，你先說說北京那邊兒的事?！编嵜髡f：“北京有人想與咱們合作，請?jiān)蹅儙R了相關(guān)的證照，等北京一旦回話，我就先去再摸一次底，然后我估計(jì)就可以具體談了。”廠長聽了很高興，倆人扯到了午間，又去小野燒烤里野了一回。

鄭明昏頭脹腦地又去了一回工會，找金瑛不見，同辦公室的人告訴他金瑛好長時間沒上班了，前些日子住了一陣子醫(yī)院，聽說最近又去天津看病了。問得的是啥病，同事也說不清楚，只好忐忑不安地回了家。打電話給鄭春光，鄭春光又去了西安。

鄭明在電話里說：“仁兄你可滋潤，你的事兒我辦好了，不用惦記?！辈坏揉嵈汗饣卦挘?dāng)即掛斷了電話。想想沒啥事，昨日老大托咐買料的事不知辦得如何，不如先給小舅子掛電話問問。一問，小舅子告訴他宋老大沒去，鄭明心里惦記，又給老大掛電話問。

雙方聯(lián)系好了，鄭明不放心小舅子，心思正好沒啥事，索性去小舅子家監(jiān)督。小舅子那里雖說料店剛開張不久，沒啥客戶，可小本經(jīng)營的也不敢賒得太過。鄭明一晃腦袋說：“以后他要啥給他啥，也別多賺，他不給你錢我給你?！?/p>

小舅子見姐夫說話，哪有不應(yīng)的道理，連忙按照宋老大在電話里說的料備了一車，鄭明跟著坐上農(nóng)用三輪，如狗騎兔子般通通通地顛兒到了向暉街宋老大的雞場來。卸貨之后，老大留鄭明和小舅子喝酒，鄭明早喝得人模狗樣兒的，再喝怕要上停。偏巧他小舅子不能喝酒，又惦著自己的料店，自己先行走了。

鄭明不愿再挨顛兒，自行車又扔在了廠里，索性又在老大雞場里烀了一陣豬頭。一覺醒來，已是萬家燈火了，鄭明連忙別了老大自己打車回奔家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