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寶貝疙瘩與袁偉明在沈陽享了一個多星期的福，領(lǐng)著袁偉明又去長春。

長春的書商倒很爽快，不但把賬全部結(jié)了，還請客安排飯。

鄭明尋思袁偉明半明半暗的話里帶著色味兒，忙又在星際大酒店的歌廳里為他找了個小姐，自己躲出去，讓他在房里好好地爽快一回。倆人在長春分手，鄭明又給袁偉明當(dāng)了一回辦公室主任，除了買臥鋪票，又雜七雜八的買一些禮品和車上吃用的東西。袁偉明卻提出要買幾棵酸菜回去，只好又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好在是酸菜上市的時節(jié)，況且價格也不高，也沒費啥力氣?！　?/p>

　　送走了袁偉明，鄭明先去哈爾濱與金瑛的表哥結(jié)賬。結(jié)了賬后所剩不多，買了火車票就回家。

先到金瑛那里給金瑛送了五千，金瑛不要，鄭明板起臉來說：“就當(dāng)是你投資的利息還不行么?”金瑛見鄭明急眼，忙笑問說：“我在你那里還有投資嗎?我出事以后，你已經(jīng)快給拿回來十八萬了。”

鄭明唬起臉了說：“金瑛，投資是投資，借錢算借錢，你的投資永遠(yuǎn)在里邊，別想拿出來?！苯痃睦锔吲d，可是面上卻淚眼婆娑地說：“我這一輩子也夠本兒了，有倆男人愛我?！编嵜饕娊皤k不在屋里，捧了金瑛的臉就啃，把咸咸的眼淚也咽進(jìn)肚去，邊啃邊說：“別說喪氣話，咱四十歲還不到，好日子還在后頭呢。”金瑛欲言又止，閉了眼任由鄭明放肆。

鄭明回家來歇了兩天，又去廠子找廠長匯報。廠長聽后自是高興，勸鄭明不要心急，并說馬上要到元旦，廠里想熱鬧熱鬧，請鄭明第二天也到。鄭明惦記金瑛想推脫，廠長卻說務(wù)必要來，鄭明只好硬著頭皮陪著熱鬧了一回。

吃罷喝完，大伙兒又要唱歌，鬼哭狼嚎地發(fā)泄了一通，公推廠長來一個，做最后的壓軸。廠長起來說：“我唱不好，這九九年馬上要到了，我就給大家來一段九九獻(xiàn)辭吧?！庇纸袞|波放出克萊德曼的鋼琴曲來伴奏。廠長的嗓音極好，配合著音樂朗誦起來：

　　未來得及修完百年水毀的圍堰，迎面又撲來東南亞陣陣狂瀾。小憩中，匆匆聽罷相約九八，一揚頭卻與九九碰個滿面。

　　久違了九九，——你是二十一世紀(jì)的中轉(zhuǎn)站，這里沒有一個逃票者，所有旅客都將順從地通過這歷史的柵欄。從焚燒的圓明園旁到歡騰的天安門前，這段行程太慢，整整走了一百年；這張票價太貴，折算人命三千萬!

　　一路上，聯(lián)軍殺，皇軍砍，中央軍戡亂，紅衛(wèi)兵造反，亂哄哄，整整折騰二萬九千天。是‘改革開放’撬開了車窗，使窒息的人們終于看到曉月盧溝，紅葉香山。

　　歷史，你擁有海一般的內(nèi)涵：好人，壞蛋；清官，貪官。讓后生站在圓明園的廢墟上體味悲壯美，催人們從麻木、困惑、抱怨中尋覓新起點。不是嗎?嫩江與長江齊名了，可仰仗的卻是它們的泛濫。

　　凝重悠遠(yuǎn)的新年鐘聲，還在深邃的星空中回旋。伴著發(fā)現(xiàn)‘海爾·波普’慧星的喜悅，裹著對‘獅子座流星雨’的失戀，我們清晰地看到二十一世紀(jì)，就在金紅色的太陽星與蔚藍(lán)色的地球村之間。

鄭明的倆眼濕了，呆了好半天，才打破錄音機里行云流水的鋼琴聲，帶頭鼓起掌來。

　　每個中國人都喜歡幸福這個詞兒，喜歡嘛，用起來也就多，挺泛泛的。比方臘月里的爐火是幸福，三伏天里的涼水是幸福，饑腸漉漉的人吃一碗飽飯是幸福，即使是屎尿急時找到一處排泄的場所也該是一種幸福。這些個高的、低的，胖的、瘦的不一而足的幸福都不約而同地與人及人的生命有關(guān)系。所以，幸福是從人的腦子里揍出來的。

　　此刻，咱們的寶貝疙瘩鄭明正享受著黑美人兒金瑛給他的幸福。這幸福太多了，多得像開了瓶兒的啤酒一樣直往外冒沫子。就連這苦孩子飯莊包間兒里的空氣都彌漫著幸福的味兒。

臘八那天，鄭明去宋老大的雞場看了看，小舅子吩咐幫著要賬，鄭明不得不去，可是去了一見宋老大又不知說啥好了。老大正一個人在那里激動，要來到年了，他去牢里看兒子，兒子給他買了一身的紅——紅內(nèi)衣紅內(nèi)褲，連褲頭襪子外帶腰帶都準(zhǔn)備齊全，用紅紙包著送給屬兔的父親，把個門神感動得順著老臉淌眼淚。回到家里遇見人就說，碰見人就講。鄭明去了，當(dāng)然要當(dāng)一回聽眾。不過這聽眾也不白當(dāng)，可以蹭一頓酒喝。鄭明努了幾次力，也沒把小舅子給的欠條拿出來，心說：老大四十八了，自己也三十六了，對，三十六計走為上，還是別給他添堵了。

自己回到家里，或明或暗地拿出來一些錢，先給小舅子送一部分去應(yīng)景，又怕人給臉子，送了錢就想找個借口開溜。沒等找，借口就來了——金瑛打電話來，讓他請吃飯，連忙告辭小舅子去金瑛家里接了大格格出來。想想去哪兒，心說還是去苦孩子飯莊吧，一是那里熟，再者那里的一些嘎古菜興許能讓金瑛高興一回。

酒菜兒剛上齊，啤酒剛打開，還沒等鄭明致開吃詞，金瑛那里拿出來一個小包讓鄭明看，鄭明打開來一看，一股子火紅沖出包裹，闖進(jìn)鄭明的眼簾，晃得他睜不開眼，幸福得他只想要喊。可嗓子發(fā)澀喊不出來，鼻頭發(fā)酸，眼睛發(fā)熱得直難受。難道這種澀澀的苦和酸酸的甜也是幸福?咱們的寶貝疙瘩連干了三杯，然后給金瑛講《麥祺的禮物》覺著不過癮，又講《最后一片葉子》，講到激昂處又說《老人與?！?，發(fā)誓哪怕剩下魚骨頭，也要把這防偽項目堅持到底！不管不顧的邊講邊喝，邊說邊吃，還時不時擦一擦眼淚。

金瑛一句話不講，只是出神地聽，末了說一句：“鄭明我累了，想回家。”

鄭明忙算過了賬，拎著金瑛送他的那火紅的禮物把金瑛扶上出租車，然后跟了進(jìn)去，暈暈乎乎地任由金瑛軟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對她說：“黑蛋兒，到你的本命年我給你買一身通紅通紅的、火紅火紅的……”倆人到了金瑛的家，鄭明又半抱半扶地把金瑛送上樓。金嬸正要出門，開門見是他倆，又忙了一通。鄭明進(jìn)得屋來，卻沒見著金玨，忙問金嬸。金嬸告訴他金玨去她弟弟百超家了，自己收拾好了正準(zhǔn)備去，轉(zhuǎn)過臉低聲問金瑛去不去。金瑛無力地?fù)u了搖頭，又靠在沙發(fā)上喘氣。

金嬸請鄭明多待會兒，自己去去就回，說畢關(guān)了門出去。金瑛讓鄭明給扶到床上躺下，吩咐鄭明打開音響，又從枕頭邊兒的柜上拿出一本錄音帶來，遞給鄭明說：“鄭明，放出來聽聽，這帶是我錄的，整本兒就一個歌。”鄭明放好了錄音帶，不一會兒，滿屋子里響起一陣音樂，一個單單的女生唱：

走過那條小河，

你可曾聽過，

有一個女孩兒，

她曾經(jīng)來過……”

　　鄭明的眼睛又給蒙上了一層水霧。

過小年之前，鄭明準(zhǔn)備了點兒山貨：幾對兒飛龍，幾只野兔，幾對兒野雞外加幾瓶北大倉。又找了人，托跑車的乘務(wù)員給捎去北京，然后又與北京的袁偉明打電話，請他某日、某時接某次列車，找某某乘務(wù)員。對方問做啥。答曰接?xùn)|西，接到后再煩請回個電話。隔日袁偉明即打電話告訴他貨接到了，感謝鄭明的美意。鄭明又與袁大哥客套一氣，合上電話，又去忙自家的雜事。

袁偉明接了站，見鄭明捎來這許多的山貨土產(chǎn)，心里當(dāng)然高興。把原本四份的禮品分成三份，一份送戰(zhàn)友加領(lǐng)導(dǎo)的周同輝，另一份送小舅子，剩下的盡數(shù)歸了自己。回家里準(zhǔn)備野雞燉蘑菇、紅燒笨兔肉外帶五香飛龍湯地準(zhǔn)備好好過年，早把鄭明許給張主任的那份兒給扔在了腦后，扔進(jìn)了自己的車?yán)锪嗷丶?。偏巧袁偉明這戰(zhàn)友周同輝把禮品只留了一對兒飛龍，剩下的盡數(shù)全給了張主任。

原來這張主任有個姐姐，當(dāng)年曾是周同輝的黨校同學(xué)，為人不但善交際，還深諳權(quán)謀之道，見人說人話，遇鬼唱鬼歌，碰見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還能鼓搗貓、倒騰狗地整出幾段兒倫敦郊區(qū)的英國話來。袁偉明這戰(zhàn)友啥科目都行，就是這外語頭痛，張主任的姐姐索性把課都給補到了床上。

周同輝見平日里清如水明如鏡、兩袖清風(fēng)一本正的同學(xué)竟如此的美艷大方，竟然忘記了北在哪里，一邊兒學(xué)著外語，一邊兒與同學(xué)兼修房中術(shù)，雙方的收獲自然都頗豐。張主任的姐姐畢業(yè)后通過周同輝的關(guān)系調(diào)到了內(nèi)貿(mào)部下邊兒的一個直屬企業(yè)，做起了極有實力的處長，順便又把大學(xué)畢業(yè)不想離開北京的弟弟暫時安排到周同輝這兒做辦公室主任。這張主任原本就是個極富城府的人，又在北大歷練了四年，自非等閑之輩，工作上也很踏實，凡上司吩咐的工作都會圓滿完成，做過的事還不喜張揚，全歸功于領(lǐng)導(dǎo)。如此這么著的幾年下來自然深得老總的寵愛，成了老總的左右手。

袁偉明高中畢業(yè)即去了部隊，一直做到營長，部隊里養(yǎng)成的作風(fēng)自然無法全部抹去，加上他自小在東北長大，養(yǎng)成了東北人的某些壞脾氣。本來當(dāng)年也是第三梯隊的侯選人，雖說父親早已故去，但必竟是三一年即入黨的老紅軍，也算給他留了筆不小的遺產(chǎn)。哥姐弟妹的事業(yè)都不錯，偏他好任性胡來，自然吃了苦頭。眼看著成了第一批下崗人員，無奈只好到戰(zhàn)友這兒討個工作。這公司里的人大半都與張主任關(guān)系很好，即使不忿，也只是暗地里使勁兒。哪知這袁偉明自恃是老總的戰(zhàn)友，自然不把張主任這小白臉兒放在眼里，況且戰(zhàn)友的父親當(dāng)年還是自己老爹的部下，這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當(dāng)然要比張主任的關(guān)系來得牢靠。可這張主任從不與他正面沖突，也從不在背地里講他的壞話。袁偉明剛到公司不久即被某些個屈了才的同事們選做大炮，準(zhǔn)備好好兒地轟一轟這張主任。張主任是啥人?自然早就銘記在心，可從不表露出來，只是事事加小心，處處勤提防。袁偉明這大炮一時間還真沒用上。

這一回見老總給他拿了許多的土特產(chǎn)，不由得一動，順嘴問了一句說：“周總，哪里來的這些東西?現(xiàn)在這些東西北京少見，周總還是拿回家留給嫂子吃吧?！敝芸偛唤?jīng)意間回說：“是袁偉明送的，也不知是打哪里掏弄來的，你嫂子啥也不會做，給他拿回去糟賤了東西，你拿回去吃吧。”張主任想說啥卻沒說出來，心說一定是東北的那個大頭小子送的，上次自己與那小子談話，是個挺開事兒的人，怎么……啊!明白了，一定是袁大炮沒把自己放在眼里。想想自打這袁大炮來了公司，公司里憑白的生出許多事來，這小子簡直比美國鬼子還好戰(zhàn)，鬼子那里有錢做后盾，他一個窮光蛋只是憑了個紅軍的老爹就如此狂妄……哼!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