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過了半個月。這天鄭明睡不到日上三竿即被老婆打了起來，尋思自己在家里待著，也不好與老婆急眼。見女兒那里正早早地起來晨讀，心里自是一番感慨。女兒正在為煩人的古文頭痛，鄭明一見，立馬來電，上去指手劃腳地幫女兒的忙，還如私塾先生般搖頭晃腦。見女兒極其驚訝，遂自得地說：“這算什么，你以后還要學(xué)岳陽樓記、醉翁亭記等等這類文章。記住了，古文最忌的就是死記硬背，要理解，理解了就會印在腦子里一輩子也忘不了。為啥你爸現(xiàn)在還能倒背如流?那就是理解。”老婆卻在廚房里出來說：“靚靚你看你爸理解得多好，知道外邊的工作難找，都讓給了別人，自己在家里理解搞全國獨家，還有臉提當(dāng)年幫別人考技校考國營的，你看你爸多會理解!”鄭明正自興奮間，被老婆的一盆冷水立馬澆了個透心兒涼，馬上無言地鉆進(jìn)了廁所里做他起床后應(yīng)做的第一件事兒。

吃罷了早飯，鄭明怕老婆磨叨，陪老婆送女兒到學(xué)校里即找借口有事，尋思去打聽老大的事，騎了車奔向暉街來。來到了四耗子家食雜店的門口，盲流子正在門口睡懶覺，見鄭明騎了過來，打老遠(yuǎn)的就站起來搖著尾巴沖鄭明打招呼。鄭明先放了車，回身與盲流子戲耍了一陣，進(jìn)來與四嫂打過招呼。

早晨的食雜店里冷冷清清的，四嫂懷里抱著公主與鄭明說話。見鄭明問宋老大的事，嘆了口氣說：“春上的一天里，他與我家老四喝了一回酒，醉得不像樣子，老四想送他回雞場，他卻說雞場早已不姓宋了，讓老四開了車給他送到水師營去了，不知道是去找誰?”鄭明聽四嫂如此說，不由得想起渡假村里老大那個朋友來，心說他也許能知道老大的事。想與四嫂告辭了出來，回頭見里屋里火炕邊兒的電視里正播早新聞，那播音員正滿嘴里飛花地播音：昨日下午，市公安局刑警隊在中華東路一街道邊成功圍捕我市通緝的殺人犯穆酈滿，該犯見無處可逃，遂自盡身亡。隨著播音，還播放了血淋淋的畫面。鄭明一見，不是門里木是誰?他仰躺在一輛大客車后部的車轱轆邊兒上，臉卻還是白白的。連忙抻長了脖子呆呆看。

這門里木應(yīng)該說是人們嘴邊常提的那種社會人兒，可這門里木卻又與那些社會人兒不同了些，并未如社會上的一些大哥們一樣的打酒罵煙。況且雖說女兒早亡給他的打擊挺大的，可是現(xiàn)如今身體恢復(fù)過來的老婆又有了喜，自是讓他重又燃起了新生活的希望，也不整日的喝酒了，沒事即早早的回到家陪老婆?？墒遣婚L時間，紡織廠里工作的老婆又下崗了，他只好又在外拼了命的賺錢。有人見這門里木舍了命的撈財，主動給他介紹了一份兒收稅的活。

原來這早市上的稅難收，稅務(wù)們苦于這些趕早市的刁民們野蠻，只好瞞了領(lǐng)導(dǎo)偷偷地把一些收零散稅的事承包給一些社會上的大哥們。你別說，還真挺見效，時間長了，領(lǐng)導(dǎo)們知道后也睜一眼閉一眼的裝做不知。不長時間，各稅務(wù)所為完成任務(wù)竟相效仿，有街溜子說與門里木聽。門里木一笑說：“祖上沒那份福氣，做不了那缺德的事?！边€是自己做自己的，老婆閑在家里，勞動局又是發(fā)下崗證又是安排就業(yè)培訓(xùn)?？梢粫r間哪有許多的工作好找，一起下崗的姐妹來告訴她說，不如趕早市賣些零散玩意兒，咱有下崗證可以免稅。門里木聽了堅決不讓，可老婆一方面自己寂寞，另一方面自思閑著也沒事，反正待著也是待著，聽了紡織廠里姐妹們的話，去百花園小百貨市場里批了些個零散玩意兒趕早市。哪知道第三天就出了事，一個新來收稅的驢臉大胖子要收她們的稅，姐妹們拿出下崗證來給他看，他卻說：“在我這里啥也不好使，只有人民幣好使，頭兩天讓你們就算優(yōu)惠了，今天開始必須得交?！北娙俗耘c他理論，那人卻不答話，上來就搶東西，搶的卻是門里木老婆的東西。門里木的老婆上來搶，那人反手一掌，這門里木的老婆在家里可是從來未挨過打，見那人打她，發(fā)了瘋似的上來與他撕打。那人上去一腳就把她踹在地上起不來了，當(dāng)時身下流了一堆血，三個來月的孩子算是沒了，眾人急忙給送醫(yī)院。收稅的那人見自己惹了禍，也忙不疊地躲了起來。門里木聞聽后去了醫(yī)院，見老婆還好，只是一個勁兒地哭，連忙笑笑對老婆說：“哭啥?孩子是塊肉，沒了咱再揍?！焙孟癜堰@事根本沒放在心上，耐心地把老婆伺侯了一個月，暗地里卻做著準(zhǔn)備。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惹禍的那人見自己無事，還自得地與人吹噓自己如何勇猛，自是又開始收稅，還如績優(yōu)股般得了好處。這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愣的怕橫的，稅務(wù)們知道那小子做事有些缺德，可是收起稅來還是離不了，只好派兩個稅務(wù)相跟著，免得他再惹禍。

這天這二百來斤的大胖子又來早市上收稅，門里木早在早市上盯了他幾日，這天該著也是他的周年，一個交稅的順嘴說了一句：“這稅咋還漲?”那邊就喊上了：“咋的找踹嗎?”門里木在一邊兒早準(zhǔn)備好了鐵棍子，從后邊照著他的腿上去就一棍子。這一棍子當(dāng)時就把這大胖子打趴在地上，門里木上去又是幾棍子，打得那小子冷汗直冒地趴在地上起不來了。稅務(wù)那里一看這邊打起來了，過來就拽門里木。門里木反手一鐵棍正打在那稅務(wù)的太陽穴上，當(dāng)時就給打翻白眼兒了。躺在地上的大胖子拼了命來抱住門里木的腿不讓走，嘴里還亂喊：“老子認(rèn)識你，門里木——你夠狠……”門里木回頭又是一棍子，當(dāng)時又把他的腦袋給開了，返身推開那早嚇傻了的另一個稅務(wù)轉(zhuǎn)身就走。

門里木知道這回惹上大亂子了，自己想回去與老婆告?zhèn)€別。先去臺球廳里與老板告了別，告訴老板自己惹禍了，也不想細(xì)說，從老板那里尋了一些錢出來，坐上出租車想回家來。才行在道上就覺著不對，忙又告訴司機(jī)轉(zhuǎn)向。找了個地方，先打電話給小舅子，告訴他自己惹禍了，讓他先去家里看看，要是沒什么事讓老婆今兒個上午十點來鐘在中華東路東邊兒的匯源超市門口里等，自己想見她一面就要跑路。掛完了電話又去小吃部里吃了早飯，出來買煙時，見賣煙的拿著個手榴彈樣子的打火機(jī)正在那里玩，不由得好奇，問是賣的么。

賣煙的說：“是手榴彈式打火機(jī)，不過是才上的貨，挺好玩兒的。”門里木說：“那我也來一個?！辟I了煙自去后邊小區(qū)里的花園邊上躲著抽煙。到了點從花園里出來，又在雜貨店里買了頂涼帽戴上，溜溜達(dá)達(dá)地沿著中華東路向東邊的匯源超市這里走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見老婆正在超市的門邊兒站著，快走了幾步剛要過去，卻見超市里有人探頭探腦地向外望。超市的門邊也不如往日里一樣，退了休的老頭兒們不知道哪里去了，心里覺著不對，回身又怕被瞧見，見身邊停了一輛大客車，連忙閃身躲進(jìn)了車?yán)铩?/p>

這是一輛義務(wù)獻(xiàn)血的車，車上的人見上來一個人，以為是有人獻(xiàn)血，連忙挺客氣地讓座。門里木回不去了，只好坐下來索性獻(xiàn)他一回血。一通忙亂之后，獻(xiàn)了四百CC的血，借口自己迷糊，又坐在車上遠(yuǎn)遠(yuǎn)的望匯源門口的老婆。過了足足有近半個小時，里邊出來了倆人，又俯在老婆的耳邊說了幾句，老婆自己朝前走，正好是門里木待的這輛獻(xiàn)血車的方向。

老婆一路里走來，那倆人后邊還有仨人相跟著說著什么，門里木拉低了帽沿兒看這幾個人慢慢地走過來，回過頭來一看才看見道邊兒上停了一輛沒牌子的二○二○吉普車，知道是刑警們的警車。門里木把車窗上的窗簾兒偷偷拉開了一條縫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目送著老婆上車。其實那些警察見等了這么長的時間門里木也不來，又見他老婆的身體也不是太好，心里尋思著大概門里木跑了，所以不想再等。門里木的老婆臨上車時，無意間看了獻(xiàn)血車一眼，當(dāng)即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女人家畢竟心腸軟，何況門里木家又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磨難，不住眼地又看了一回。對面車上的警察眼尖，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掏出槍就奔獻(xiàn)血車這邊來。

門里木想都沒想，習(xí)慣性地掏出刀來，一摸兜又摸著早上買的那個手榴彈型的打火機(jī)來，當(dāng)即也握在了手里返身準(zhǔn)備下車。畢竟那警察的腿快，剛拿了槍站在門下，見門里木一手拿著卡簧刀，一手里攥只手榴彈，當(dāng)即不敢上前，扯大了嗓子喊：“穆酈滿，你可別胡來?！避嚿系尼t(yī)生護(hù)士們一見這人手里拿著個手榴彈都嚇得嗷嗷亂叫地四處躲避。門里木知道這一次躲不過去了，返回身沖著道邊兒上的吉普車喊了一句說：“小娜，無論我出啥事，你都要好好活著！”

車下的警察都一個勁兒地苦心勸他，門里木不答話，只是笑著拿起卡簧刀，照著左臂的腕間狠狠地一刀再一刀地割……終于，一股鮮血竄了出來，肯定是動脈斷了。門里木足足站了近五分鐘才轟然地倒下，車?yán)镆呀?jīng)到處是血。車下的警察一邊叫吉普車開走，一邊小心翼翼地上車來先摸門里木左手的手榴彈的感覺，隨手一按，一股火焰竄出來，不由得沖躺在車?yán)锏拈T里木苦苦一笑。門里木好像也在笑，其實他早就不行了，后邊跟著的小警察還想上去救他，那老警察攔住他說：“算了，別讓他再遭罪了?！?/p>

鄭明是隔了好長時間在向暉街上賣鏝頭時，聽安大胖子酒后添枝加葉地胡勒勒的這段事由。不過此時見著新聞上的門里木，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憤憤地想：這一回蘇老爺子那環(huán)眼塌鼻外帶連毛胡子的名譽兒子算是解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