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榮死的時候,正值百花盛開的深春。
她記得清楚,院子里的牡丹開的極好,遠遠望去,猶如團團金霧,映著天邊的彩霞,仿佛一幅瑰麗的畫卷,富麗又堂皇。
那個晚上的情景,她記得也很清楚,除了新婚,她的院子里何時來過那么多的人。
她正在屋里刺繡,夫君李柏昶怒氣沖沖地推開院門,她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
“宋嘉榮!你怎的如此蛇蝎心腸,嘉宜是你的姐姐??!你明知她有孕在身,竟然指使玲瓏下毒。”
宋嘉榮這才看到一旁哭哭啼啼的宋嘉宜,穿著水綠色的比甲,墨綠色的馬面,頭上簪著幾支珠花,更顯得她人淡如菊。
此時,正梨花帶雨哭訴:“妹妹,我知你記恨我鳩占鵲巢了十年,可是也不是我本愿啊。我一直都在你面前伏小做低,怎的你就容不下我呢?”
說著用帕子拭了拭淚。
“你容不下我也就算了,平日多次陷害于我,搶占功勞。我也都當做補償你了。
可是,你糊涂啊。你三年無所出,竟然要謀害夫君的孩子,此事即便我不計較,可夫君也斷斷不能原諒你啊!”
聽及此,李柏昶深吸一口氣,冷眼睨來。“本來念著往日夫妻情分,想供你到老。沒料到,你竟然如此歹毒,今日我便休了你?!?/p>
宋嘉榮這才看明白,原來是好大一出冤枉。
她起身,冷眼看著這個她思慕了多年的男子,不由得心寒。
當年她不顧嫡親父母反對,不惜以流落在外十年為由,也要嫁給李柏昶。
婚后也曾有段濃情蜜意的時光,可誰知在她懷有身孕的時候,竟生生撞見他在與宋嘉宜歡好。
一邊是深愛的夫君,一邊是信任的姐姐。
她一時怒火攻心失了孩子。也就此冷了心思,一直待在芙蓉苑里閉門不出。
許是待久了,她才神智清明,想起了三姐出嫁前的勸告。
她這才發(fā)覺,她珍珠魚目全混了啊。
看著眼前兩人情深義重的模樣,深吸一口氣,她目光灼灼地盯著二人。
“李柏昶,今日不是你休了我,而是我要與你和離?!?/p>
李柏昶愣了愣,又皺眉道:“不必惺惺作態(tài)?!?/p>
宋嘉榮拿到和離書,又看向宋嘉宜,“宋嘉宜,事情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要你放了玲瓏?!?/p>
宋嘉宜卻笑意盈盈地答道:“可是妹妹,那賤婢謀害子嗣,早就被亂棍打死了。你,沒聽見嗎?”
是她無用!
宋嘉榮握緊了拳,指甲生生劃破嬌嫩的柔夷,滴答答地落血。
宋嘉榮是被嗆醒的,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她喊了幾聲,卻無一人應答。她想起身,卻渾身無力。
這是,被下藥了。
火越來越烈,攜著房梁狠狠砸向宋嘉榮。在烈焰中,宋嘉榮香消玉殞。
宋嘉榮死后,不知為何,陰差沒有來拘魂。她飄來飄去,看著自己下葬,看著生母因為悲痛開始纏綿病榻。
這日,養(yǎng)母劉娘子來探望宋嘉宜,滿臉堆笑道:“嘉宜,你如今是御史夫人,還懷有小少爺,煩心人也沒了,日后富貴還長呢?!?/p>
宋嘉宜虛扶了扶頭上的珠翠,眼里閃過一絲恨意。“若不是她,我早就是御史夫人了。你們也是,當初在商戶里怎的還留著她,早早把她發(fā)賣了不就沒這些事端了?!?/p>
劉娘子笑道,“當初本是想著借她之力,家里搭上侯府,說不準有幸還能成皇商。你看,這么多年,她也一直聽我話,銀錢地契也都在我手上?!?/p>
“再者說,如今,她死的慘烈,侯府也會念著她的緣故,對咱們家好?!?/p>
聽聞此,宋嘉宜臉色才好看了起來,問:“都處理干凈了吧,莫要讓人查出來?!?/p>
劉娘子忙道:“這等事哪用你操心,你且安心,當初換你們倆都沒人查出來。我的御史夫人,你就好好養(yǎng)胎吧?!?/p>
宋嘉榮愣了,雖然是魂體,卻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她想起往日劉娘子的好,她只當是慈母情深,沒想到是縱容。而自己聽了她的話,還疏遠了生身父母…
她一直以來的努力,原來都是在為別人做嫁衣!
她一生糊涂??!
她向來不是聰明人,若是能重來,若是能重來,她只盼彌補唯一愧疚的侯府家人。
不知過了多久,宋嘉榮半支起身,撐著頭,忍受著一波又一波的頭昏。
等眩暈終于過去后,她看著自己溫熱的,能觸摸到實物的手,一時間竟然有些適應不來。
她不是死了嗎??
她環(huán)顧了四周,身下是一張柔軟的沉木雕花床塌,古琴置于紫沉木桌上,菱花鏡旁是兩大箱妝廂奩。
宋嘉榮短暫地愣怔了一會,這不是前世自己的閨房嗎?
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坐起來,有丫鬟聽見聲響,忙不迭進來。
三個丫鬟整整齊齊進來,行了一禮。
“姑娘,您感覺怎么樣?”
宋嘉榮抬眼,是前世早死的大丫鬟玲瓏,此時正關切地遞上盞熱茶。
宋嘉榮信手接過,潤了潤口,方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這才開口道:“現在是什么時候?”
她這一開口,玲瓏卻吃了一驚。
姑娘才回府不過半月,往日規(guī)矩還有些不大適宜,怎的如今生病了,氣度便如此好了。難道是病中開了竅。
她哪里知道,宋嘉榮前世因著學規(guī)矩鬧了不少笑話,后來宋老夫人請了宮里的嬤嬤來教,她勤學了半載,方才學好。
玲瓏到底心思玲瓏,垂眸壓下心底想法。
將一個引枕墊在宋嘉榮身后,又接過了茶,遞給身后的彩碧,這才妥妥貼貼地回話:“回姑娘,現在是三月十九,已經申時了?!?/p>
宋嘉榮猜測著是哪年的三月十九,就看到秋月端著一碗湯藥。
見宋嘉榮神色不明,秋月小心翼翼地道:“姑娘,這是最后一貼了,喝完這一貼,咳疾才能大好。”
宋嘉榮想起來了,這是剛進府的這一年。她被劉娘子蠱惑,以為使小性便能回到劉家,本想絕食抗議,可侯府的糕點好吃又好看,便改成生病抗議。
誰知她這一病就是一旬,險些落下喉疾。是此,她才作罷。
宋嘉榮點了點頭,接過藥一飲而盡,連吃幾塊蜜餞才壓下口中苦澀。
玲瓏暗自松了一口氣。秋月和秋桐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她們院里的七姑娘,像是不一樣了呢。平日吃藥可是推三阻四,若不是三姑娘看著,憑誰勸也不中用的。
身為七姑娘院里的貼身丫鬟,她們當然知道七姑娘心思不在侯府。
她們憐七姑娘情深義重,又憐七姑娘身世,所以待七姑娘是慎之又慎,好之又好。
今日三姑娘去赴宴,還未回府。她們冒著被七姑娘發(fā)落的險,也要勸姑娘吃藥。
誰知七姑娘今日竟如此和顏悅色,看來是想明白了。
宋嘉榮看著面前染著喜意的幾個丫鬟,眼眶有些濕潤。
玲瓏是祖母賜的,秋月秋桐是母親賜的,都是忠心清白又能干的人。
可惜,最后都沒有好歸宿。
這一世,她定要互她們周全。她昭容院里的丫鬟婆子定要安安穩(wěn)穩(wěn)的。
許是喝了藥,宋嘉榮又乏了,不放心地囑咐道:“明日我去和母親請安?!?/p>
看到玲瓏應了后,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