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譚甜(作者)2012年讀大學的時候我在學校附近的手機店打工,每天都對走進手機店的女學生重復著“美女,買手機么?看看我們這款音樂手機吧,超大屏幕,還耐摔?!闭f著我就把手機摔到進來的學生顧客腳下,看吧,完好無損!一般沒見過世面的顧客都會直接看傻眼,等對方心靈受到震撼,還沒回過神的時候,我再搬出優(yōu)惠政策:“美女,我們店前不久在搞限時優(yōu)惠活動,雖然已經(jīng)過期了但是我這還有兩份獎品留著,你要是現(xiàn)在買的話我自己做主送你兩個手機殼再加上一個放偷窺鏡面貼膜?!? 我的同事夏執(zhí)從來不這樣,他比較沉默寡言,客人問起的時候也只是輕言細語的介紹手機的功能和價格,所以他的銷售成績一直都比我差。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去商場的頂樓,我是去順便抽根煙,他只是單純的去透透氣。我們常常會在商場的樓頂眺望,我喜歡望向附近的女生宿舍的窗口,那里春意盎然,他總是看著天空,偶爾的有一架波音767像鳥一樣橫空而過,他就發(fā)出一聲嘆息。 我們有時候會討論畢業(yè)后做什么,我說我想自己做老板,就在學校旁邊開個這樣的手機店,每天都笑盈盈的看著走進來的客人問候:“美女,貼膜不?”??烧娴南胂聛砦夜烙嫊ツ硞€公司工作,每天熬夜到很晚下班,蝸居在一個十幾平的小房子里,回家吃完泡面倒頭就睡。 夏執(zhí)說:“我畢業(yè)了要去溫哥華?!? “去留學還是旅游?為什么是溫哥華呢?我比較想去東京和臺北呢,稍微遠一點的話,奧克蘭也不錯??!” “不是”夏執(zhí)說起這個話題的時候神情變得莫名悠遠,眼神也變得莫名清澈:“有個人在那等我?!?/p>
夏譚甜(作者)夏執(zhí)心中那個在等他的人叫阿玖。 他和她是初中時的玩伴,初中畢業(yè)后,阿玖隨父母一起移民去了溫哥華,好在現(xiàn)在網(wǎng)絡發(fā)達了,如果放在沒有網(wǎng)絡的年代,這大概就是訣別了。 有一次我偷偷瞄了下夏執(zhí)的手機相冊,里面全部都是阿玖的照片,都是他從Facebook、推特還有ins上存下來的。我曾以為如此令夏執(zhí)念念不忘的必然是個美女,結(jié)果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只是個普普通通有些嬰兒肥的小女生。 阿玖的長相普通讓我很快就對這個女孩失去了興趣。夏執(zhí)倒是對她心心念念分分秒秒從未忘懷,為此大學英語課夏執(zhí)一堂都沒落下。即便如此,夏執(zhí)的英語也差勁的厲害,連個簡單的單詞onpurpose他都能讀成“俺怕怕死”,把聽到的我笑的死去活來。 可能夏執(zhí)也知道自己在英語方面實在沒有天賦,便曲線救國轉(zhuǎn)而大量學習溫哥華乃至加拿大的風土人情飲食習慣和生活常識。有一次他甚至拉著我說:“戴楊,你知道溫哥華有很多插座么?” “什么插座?” “就是插電的那種插座,溫哥華到處都是,那邊的人都隨身帶筆記本電腦,這樣在咖啡廳、圖書館……無論走在哪里,都不用擔心手機和筆記本電腦沒電?!? 我無法理解夏執(zhí)說這番話時的神情,后來回想起來,那應該是一種充滿希望和美好的神情,我當時只是很隨意的說:“那很好啊?!? 夏執(zhí)仿佛沒有聽到我說話,又苦惱的自言自語了起來:“不過那邊的電壓是110V的,和國內(nèi)的220V不通用?!? 很多年后我的一個哥們對我說最近喜歡上了一個大洋彼岸的女孩,對天盟誓說這一次是真心實意。 于是我就問他:“你清楚她生活的國度的標準電壓么?” 那哥們被我問的啞口無言。
夏譚甜(作者)所以,你是否曾想念過一座城市? 你熟悉這個城市的細枝末節(jié),了解這個城市的食物口味,卻從未親身踏足? 你是否曾想念過一座城市? 因為某一個人。 你幻想終有一天來到那個人的城市,初次見面,卻像久別重逢。 (4) 夏執(zhí)在為去溫哥華攢錢,他說他怕等不及畢業(yè)那么久,所以想等下個暑假就去溫哥華看阿玖一眼。為此他更加努力的打工,東施效顰般學我忽悠客人的那些招數(shù),結(jié)果卻事倍功半,業(yè)績直線下滑,有時候我都于心不忍,把一些客戶讓給了他。 他在手機店工作之余還另找了一份工作,就是在餐館門口發(fā)傳單,不過不是普通的餐館,而是一家女仆餐廳。 是的,你沒聽錯,那是家日本人開的女仆餐廳,主要買咖喱飯,老板是個中年老男人,聽說娶了個中國老婆就在C城安了家。那段時間老板心血來潮的想要招個男生穿上女仆裝招攬生意,但一直沒人肯來,直到給的工資比女仆高了兩倍才招到了夏執(zhí)。那段時間,只要到了飯點,就能看到夏執(zhí)穿著女仆裝在咖喱店的門口用蹩腳的日語招攬生意,好在夏執(zhí)長得還算清秀,也不至過于違和,只是多多少少會受到路人的指指點點。 我想,夏執(zhí)在門口發(fā)傳單攬客的時候,一定滿心都阿玖。 每一次彎腰鞠躬,每遞出一張傳單,心里的阿玖就對他微笑一次。 每說一聲“阿里嘎多”心里就對阿玖說一聲“我愛你”。 而路人的指指點點和議論紛紛也可以無視了,因為軟肋遠在遙遠的溫哥華,他現(xiàn)在有這世界上最堅硬的鎧甲
夏譚甜(作者)我在夏執(zhí)拼命打工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和我同校同年級,叫做顧瑤。 顧瑤是個很漂亮可愛的女孩,渾身都是靈氣,我們?nèi)の断嗤?,一起聊喜歡的電影、書籍、美食,就這樣很自然的互相吸引。 我在一起逛街的時候偷偷牽了顧瑤的手,她也把我牽的緊緊的。 我在送她回寢室的時候,親吻了她的額頭,她害羞的低著頭,卻抱住了我。 于是我知道我們應該是在一起了,可我總覺得,還差一次正式的告白。 我對夏執(zhí)說,我要從手機店辭職了,我以后要有女朋友了,我想多花點周末的時間陪她,不過在此之前我要給她一場盛大的表白。 夏執(zhí)說:“談戀愛也需要不少錢吧,你真的不打工了么?” 我笑著說:“等談窮了再說?!? 夏執(zhí)說:“嗯,我錢攢夠了,這個暑假,我也要去溫哥華了。”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夏執(zhí),他臉上的笑容依舊靦腆。 “那祝你一路順利?!? “嗯,你也是,祝你告白順利!”
夏譚甜(作者)那一天,我在顧瑤的樓下用蠟燭擺了愛心,還用LED燈光在顧瑤對面的寢室樓投影出了“顧瑤我愛你”這幾個字。 我滿心期待的站在樓下,等著她從樓上下來,等著單膝下跪把玫瑰花送上,等著在圍觀群眾的起哄聲中迎接她撲向我懷里。 然而我沒有等到顧瑤,只等到了一盆從天而降的冷水,她室友下來告訴我說那是顧瑤親自潑的,讓我趕緊走。 我站在人群中捧著花,不知所措,無助又絕望。 那一年,H大出臺了一個可笑的校規(guī),誰要是在學生公寓里點蠟燭表白,就會記過挨處分,但表白成功的可以不予追究。我當時還在取笑這個校規(guī),卻沒想到第一個受到校規(guī)處罰的人是我,挨了一個警告。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曾經(jīng)一起牽手擁抱的女孩不愿意接受我的告白,那天后顧瑤見到我就遠遠回避。 還想不通的事有很多,比如那個暑假夏執(zhí)并沒有去溫哥華,比如為什么夏執(zhí)忽然窮到找我借錢,比如他攢的錢去哪了? 我只是把我打工攢下來的錢借給了他,拍著他的肩膀說:“反正女朋友也沒了,就便宜你了?!?/p>
夏譚甜(作者)時間倏忽而過,走過天寒地凍路遠馬亡的冬天,再走過一個溫暖明媚的春日,就到了夏花盛開畢業(yè)道別的季節(jié)。 我和夏執(zhí)在吃豬油拌粉的攤子上話別,我問他是否以后還想去溫哥華,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他問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說我想四處流浪,看能不能遇到一個心愛的姑娘,然后就回來開一家手機店,讓她當老板娘。 他笑著說有空可以去溫哥華,想來那時候他應該也在那定居了。 最后他舉杯說:“祝你遇到一個好姑娘?!? 我也舉杯,嗯,祝我們以后都不再過茍且的日子,舉目所及,都是詩和遠方。
夏譚甜(作者)2015年的春天,我來到了溫哥華,循著夏執(zhí)生前留下的線索找到阿玖,把夏執(zhí)的遺物交給她。 如我所猜想的,阿玖對于夏執(zhí)并沒太多印象,在她的回憶里,夏執(zhí)只是個存在于初中時的模糊影子,偶爾會翻過墻來去她的主頁留個言、點個贊。 阿玖不明白我的來意,我說我是代一個故人來看她的。 我把一個小本子交給了阿玖:“看看吧,這是夏執(zhí)寫的,說不定你會明白一切?!? 本子是夏執(zhí)寫在自己QQ空間的日記,我把里面的內(nèi)容和照片打印了出來貼在了本上。 夏執(zhí)和阿玖的故事異常簡單,初中時的阿玖因為父母離異轉(zhuǎn)學來到了夏執(zhí)的學校,一所小城市里的普通中學,沒有什么朋友的夏執(zhí)喜歡上了這個剛剛轉(zhuǎn)學過來有些文靜的女孩。 初中畢業(yè)后,阿玖隨養(yǎng)父一起移民加拿大,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悄悄的成為了某個少年心底遙遠的夢想與支撐。 當夏執(zhí)在學校里被欺負、當夏執(zhí)遇到了不開心的事、當夏執(zhí)疲憊不堪時,他就點進阿玖的主頁,看看阿玖的笑容。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在遙遠的異國,仍能笑顏如此明媚,那么現(xiàn)在所面對的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終有一天,這些痛苦的會離夏執(zhí)遠去,他會離開這里,遠渡重洋,穿過國際日期變更線,來到遙遠的溫哥華。 只是夏執(zhí)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阿玖在一起,他唯一的夢想是以后去阿玖所在的城市,遠遠的看上一眼。 我理解夏執(zhí),喜歡上一個遙遠的人,把軟肋放在遙不可及的白令海峽那邊,就有鎧甲和勇氣,孤身去面對這個世界,很難再被傷害。 “阿玖走了,我又變成了一個人,她不屬于這個城市,她有更值得去的地方。” “現(xiàn)在是夏天,我這的時間比溫哥華快了15個小時,時間真的好奇妙啊,今天的夏執(zhí)在想念昨天的阿玖。” “阿玖,明天就進入高三了,高三會是什么樣子的呢,你也應該要和我一樣去考大學吧?你在主頁上說要考UBC,好像是很好的大學呢,阿玖你真了不起。” “阿玖,我被H大錄取了……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上H大……國內(nèi)的大學,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樣呢,感覺還是高中的老一套……” “阿玖,我決定去手機店打工,加上我把生活費也攢一部分,等到大三的時候我就能去溫哥華看你了?!? “阿玖,我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叫戴楊,是我在手機店的同事,他要怎么說呢?是個自以為是但很好的人?!? “阿玖啊,我去女仆餐廳打工了,別人總說那個日本老板苛刻,可其實那些來來往往的路人才更苛刻呢,不過我不在乎他們,我心里只有你。” “快攢夠了,這個夏天就可以去溫哥華了,阿玖,你還好么,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應該早就忘了吧?” …… “奶奶生病了,攢的錢全部給家里去做醫(yī)藥費了,為此家里還借了錢,阿玖,可能這個夏天沒法來見你了,不過我會努力的,等我畢業(yè)了就很快過來?!? “阿玖,我今天上班了,第一天上班,上司是個中年老女人,我以為會很難相處,但沒想到人不錯,阿玖,你也應該畢業(yè)了,有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呢?” “阿玖,我要去馬來西亞出差了,這次是筆大單,BOSS說做完這筆就給我們放個假,還有一大筆獎金,或許我很快就可以來看你了?!? 本子的最后貼著一張照片,是我偷拍的夏執(zhí)穿著女仆裝站在咖喱店的門口,他孤獨的站在人群里,卻帶著溫暖的笑容。照片的下面寫著一句話:“為你我用了一生的積蓄,漂洋過海地來娶你。” “這句話……可能是他的心愿吧。”我向阿玖解釋道。 阿玖問我:“那他現(xiàn)在人呢?” 我說:“有次出差去了馬來西亞,回來的時候坐上了一部再也抵達不了的飛機?!?/p>
夏譚甜(作者)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占據(jù)了你的心,那個人所在的城市就成了揮之不去的心魔。 一個曾經(jīng)占據(jù)你心的人生活在你的城市,那么那個城市里就會四處都是她的影子。 街角的便利店,路上的報刊亭,學校旁的茶餐廳,沿街的小路……無處不在。 畢業(yè)后一年,我終于在一家療養(yǎng)院找到了顧瑤,她大學時就診就發(fā)現(xiàn)自己得了很嚴重的健忘癥,記憶力每天都在衰退,醫(yī)生說或許過個幾年,她的智力會退化到和小孩子一樣的程度,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表白那天她不下來的原因了。 在療養(yǎng)院的顧瑤穿著粉藍色的病號服,舉止像個小孩子一樣,她問我:“叔叔你下次我還會來看我么?” 我說:“會呀?!? “那叔叔你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好不好?”顧瑤拉著我的衣袖問我。 “好。”我摸摸顧瑤的頭,把我的名字告訴了她,亦如我前十幾次來的時候一樣
夏譚甜(作者)人啊,總喜歡自作主張的說一些話,做一些事。 比如當初的顧瑤,比如“漂洋過海來娶你”這種話,又比如給阿玖的那本筆記本其實是我自己編的。 夏執(zhí)的空間設了密碼,根本進不去,或許里面真的藏滿了對阿玖的一往情深,但估計誰都看不到了。 我早就猜到了夏執(zhí)對阿玖可能是遙遠的暗戀,阿玖可能對夏執(zhí)沒太多印象,所以也不可能識破。 那本筆記其實滿滿都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去商場門口扮成一個公仔熊打工,我那難纏還脾氣差的女上司,我參加夏執(zhí)的葬禮看到他重病的奶奶,我自己每次出差去在陌生的城市獨自的想念…… 大學畢業(yè)時,我和夏執(zhí)都曾舉杯祝我們以后都不再過茍且的日子,但畢業(yè)后放眼望去,再也沒有詩和遠方,無論眼前還是遙遠都是茍且。 我只好把所有的一切都寫在那個筆記本上,以夏執(zhí)的名義送到了溫哥華。我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幸,那位叫做阿玖的姑娘在異國他鄉(xiāng)未必過的真如夏執(zhí)想的一般安心愜意,所以我也希望那本筆記能夠成為她的某種支撐,至少當她被生活壓的喘不過氣來時,能想到有個人能如此義無反顧的愛過她,愿意用盡一生的積蓄為她漂洋過海。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又一個的夏執(zhí),我們都害怕被這個世界傷害,才會去愛一個遙不可及的人,才會有漂洋過海來娶你這種夢想。 (尾聲) 夏執(zhí)離世的第二年,各地都有不少人自發(fā)地前往當?shù)貜V場為那次空難燃燭悼念。 我又去了趟療養(yǎng)院,給顧瑤帶來了零食和玩具。 醫(yī)生說顧瑤的病又嚴重了點,現(xiàn)在的她大概和9歲的小孩沒啥區(qū)別。 她家里已經(jīng)決定過幾天把她送到國外去治療,但根據(jù)醫(yī)生的估計,即使能控制住,顧瑤也可能永遠都是個小孩子了。 我走的時候,顧瑤亦如往常的扯著我的衣袖問我:“叔叔你叫什么呀?” 我摸了摸她的頭,很認真的看著她說:“我叫戴楊,你把這個名字記好,等你長大了我就來娶你?!? “娶我是做什么呀?” “娶你的意思就是以后天天都可以在一起玩,天天給你買好多的零食和玩具?!? “那好,那我要叔叔娶我?!? “那你答應我,這次千萬不要把我的名字忘記哦~” “嗯”顧瑤用力的點了點頭。 我走的時候放了張銀行卡到醫(yī)生那里,現(xiàn)在我真的是用盡了的積蓄,而顧瑤也要漂洋過海。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在讀大學的城市轉(zhuǎn)了幾天,我又路過了之前打工的手機店,老板又重新請了兩個學生,一個巧舌如簧,一個沉默靦腆,連搭配都是我和夏執(zhí)一起打工時差不多。 我獨自來到樓頂,這次再也不會有人跟我一起。 我看著天空,偶爾的有一架波音767像鳥一樣橫空而過,療養(yǎng)院今早打電話給我說顧瑤已經(jīng)出院,不知道我想念的人是不是正在那架飛機上呢? 嗯,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窮水盡, 一生和你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