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天到昆侖上班啊,大哥!一整天下來忙的跟打仗似的,這會子脖子還酸著呢,當(dāng)然要早早休息了,否則明天怎么扛得???”
“這么辛苦,你吃得消嗎?”林逸峰的語氣變的很認(rèn)真,顯然是相信了陸希兒的話,“如果吃不消的話——”
“就辭職、結(jié)婚,讓林教授養(yǎng)是嗎?”陸希兒嗤的一笑,終于樂了,“騙你的啦!辛苦歸辛苦,但昆侖真是大企業(yè),工作效率和管理水平,真不是創(chuàng)娛可以比的,就說老大吧,馬禿頭那家伙跟,跟……”
她原本想說,“馬禿頭跟凌總比起來”,但不知為什么,在提到凌鉞的瞬間,突然又覺得難以啟齒,似乎不太想在林逸峰面前,提起這個人。
“跟什么?”林逸峰問。
“哎,不說工作的事了,反正任何挑戰(zhàn)都難不倒我就對了!”陸希兒略心虛的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呢,怎么樣?在洛,洛杉磯還習(xí)慣嗎,聽說那邊下雪了?”
好嘛,又是洛杉磯,害她說話差點(diǎn)又卡殼,真是巧的有夠倒霉……
這下輪到林逸峰笑了,“我每年都要出國好幾趟,有什么習(xí)慣不習(xí)慣的?倒是你,不錯,學(xué)會關(guān)心未來老公了?”
“去去,少臭美了,誰說過要嫁給你……”
“咦,沒說過嗎?那就現(xiàn)在開始談?wù)劊俊?/p>
“我要休息了,才不跟你胡扯,收線!”
“哈,就等你這句話,乖乖睡覺吧,晚安?!?/p>
“晚安……”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就是一千多天,不管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工作忙或是閑,林逸峰從來沒有間斷過打電話給她,關(guān)懷她日間的工作生活,催促她愛惜身體,早些休息。
世上最耐心,最細(xì)心的男朋友,也就是這樣了吧?
即使過去忘卻的年華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其他男人,跟逸峰比起來,根本不值的去記憶,去追尋,忘的干干凈凈,或者干脆沒有才好哩!
仿佛想讓這個念頭,根深蒂固的存在腦海中不動搖,陸希兒強(qiáng)行不讓自己繼續(xù)再想,跳下床鋪,到浴室方便過后,就關(guān)掉床頭燈,把被子蓋過了半個腦袋。
雪片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從灰蒙蒙的天空飄落,林逸峰把手機(jī)收進(jìn)風(fēng)衣口袋,繼續(xù)凝視眼前的墓碑。
墓碑上已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字跡模糊,但依稀仍可辨認(rèn),在兩行英文下方,鐫刻著一行中文:
歐文韜(1986-2009),福建.中國
林逸峰俯身,將一束純白的百合,放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的字跡,久久不愿直腰,直到雨傘偏斜,感覺到?jīng)鰶龅难┢湓谀樕希查g化作冰水,順著面頰流下,才恍然醒來。
“文韜,我來看你了……”林逸峰唇邊泛起淡淡的笑容,自言自語,“又一年了,日子過的真是快啊?!?/p>
這是一處很大的公園墓地,即便是落雪的冬天,雪地里還能看見頑強(qiáng)的綠草,排列的整整齊齊的墓碑間,每隔幾行,就種植有挺拔茂盛的常青樹。
如果是在晴朗的白天,這是一片太冷清,甚至可以體會到生機(jī)的長眠地。
而此刻,天地間是無邊無際的陰霾色,偌大的公墓,也只有一個身穿黑色風(fēng)衣的影子,孤獨(dú)的佇立。
“希兒她……你最牽掛的人,還是她吧?她很好,還是那么有活力,有沖勁,才換了一個相當(dāng)不錯的大公司,肯定得有一陣子,又該忙的落花流水,連我都沒空搭理了,呵呵……”
林逸峰好像在跟墓碑下的逝者聊天,并且盡量用輕松友善的口氣,然而,他散入寒冷空氣中的笑聲,卻聽不出一絲半點(diǎn)的快樂。
“對了,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坦白,我想,你一定可以理解,也不會責(zé)怪我的。文韜,當(dāng)初你囑托我照料希兒,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
“逸峰?”
林逸峰吃了一驚,循聲回首,只見一個身穿灰色大衣的人影,朝這邊走來,雖然步子很大,肩背卻有些佝僂了。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下,在雨傘背后抬起頭來,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子,氣質(zhì)莊重,目光有神,淡泊的笑容間,卻透著一股蕭索之氣。
“歐伯伯?!绷忠莘逑蛩钌罹瞎氯?。
灰衣男子臉上的笑容,略略鮮明了些,“謝謝你來看文韜,他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yùn)?!?/p>
“歐伯伯,您客氣了?!绷忠莘宓男θ荩炊兊挠行┢D澀,歉意的說,“我不是專程來的,正好有一個學(xué)術(shù)交流會……”
“已經(jīng)很有心了?!被乙履凶影岩暰€緩緩轉(zhuǎn)向墓碑,雨傘在他比實(shí)際年齡,顯得更蒼老的臉上,投下一面黯淡的影子,“來看過文韜的人,越來越少了,呵呵……”
林逸峰一霎無言,望著灰衣男子的側(cè)身影,或許在別人的眼里,他依然偉岸、剛強(qiáng),有力量,但很少人還會記的,在這位洛杉磯華人意見領(lǐng)袖的心里,從來未曾淡漠的創(chuàng)傷。
“歐伯伯,您多保重……”也只能做這樣無力的安慰了。
“放心吧,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可是歐常德。”灰衣男子抬手拍了拍林逸峰的肩膀,蒼老的語調(diào)變的洪亮,似乎多了些豪氣。
“是,歐伯伯?!绷忠莘逡舱诡伓Α?/p>
“來吧,難得見一次面,聊幾句吧?”歐常德俯身,用手套拂去墓碑基座上的積雪,對林逸峰說,“就在文韜這里,他也是個愛熱鬧的人呢?!?/p>
“好,歐伯伯請坐?!绷忠莘蹇诜Q“請坐”,自己卻先坐了下來。
他必須讓眼前的老者相信,他心無芥蒂,他仍惦記著長眠在冰冷花崗石下的故友,并且很樂意陪其父親聊天。
歐常德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鍍銀煙盒,打開來,先遞到林逸峰面前,“來一支?”
“謝謝,我不會,學(xué)校里禁止吸煙呢?!?/p>
“呵呵?!睂ν磔吙桃獗憩F(xiàn)出的幽默感,歐常德也感激的報以兩聲低笑。
他抽出一支煙,點(diǎn)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再緩緩?fù)鲁鲆豢跓熿F,看著它在眼前繚繞、消散,就像是某一段記憶。
“歐伯伯近來,身體可還康健么?”
“還好,快六十的人了,有點(diǎn)兒毛病總是難免的?!?/p>
“那您可要……”林逸峰說不下去了,甚至不太敢抬頭看歐常德。
原本順口要說的是,您可要照顧好自己,然而馬上想到,這位已逾知命之年的長輩,失去了他唯一的兒子,“照顧好自己”這話聽在他耳中,會是怎樣的凄涼和無奈!
“我明白?!睔W常德寬和的表示理解,并順勢轉(zhuǎn)移了話題,“倒是你,我在新聞看到過,你在哈佛的演講,很不錯,能夠得到國際心理學(xué)界的認(rèn)可,你真是年輕有為!”
“歐伯伯您過譽(yù)了,我只是做些小眾的學(xué)問而已,怎及得上您,是一位富有責(zé)任感的——”
林逸峰很小心的,盡量避免碰觸到歐常德內(nèi)心的傷處,但他話還未說完,口袋里的手機(jī)又響了。
“抱歉……”
“沒關(guān)系,你接吧?!?/p>
林逸峰掏出手機(jī),面色卻是微微一變,幸而天色陰沉,頭頂又有雨傘遮著,才沒有被歐常德覺察到。
國內(nèi)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快午夜零點(diǎn)了,希兒怎么這個點(diǎn)鐘打來,不是一小時前才通過話嗎?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喂?”林逸峰接聽了,壓著嗓子打招呼,當(dāng)著歐常德的面,他不敢叫出陸希兒的名字。
“逸峰……”陸希兒的聲音軟綿綿的,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林逸峰一下子緊張起來。
“沒……”
“那怎么又打過來了?”
“怎么啦,不想聽我說話?。俊?/p>
“不是,我的意思是……”
“就是想你了嘛,人家劉蕙蕙男朋友在深圳,一天能打三四通電話呢,我才打一次,你就嫌多!”
“好吧……”
林逸峰苦笑,不知道該怎么說,陸希兒的語氣中,的確有嬌嗔的意味,可聽起來,好像又有點(diǎn)兒怪怪的,弄的他心里很不踏實(shí)。
“你在做什么?”
“在和一位……前輩聊天……”
“哦,那我不打擾你了,晚安,啊不是,你那邊應(yīng)該是午安……”
“等一下??!”
聽陸希兒要結(jié)束通話,林逸峰情急之下,當(dāng)著歐常德的面,叫了出來,果然引來后者詫異的目光。
“怎么了?”
“你……真的沒問題嗎?”林逸峰始終放心不下,憑著專業(yè)敏感度,他肯定陸希兒心里有事。
“沒有啦,就是玩玩情調(diào)而已,可惜你不好玩!”陸希兒用埋怨的口氣,丟了一句玩笑話,“掛了,你忙吧?!?/p>
“哎——”
突然打來,突然掛斷,林逸峰被弄的莫名其妙的,聽了一會兒單調(diào)的忙音,只好把手機(jī)收回口袋,赧然一笑,再次向歐常德致歉,“不好意思,歐伯伯?!?/p>
歐常德低垂的視線忽然抬起,問了一句很突兀的話,“是她嗎?”
“您說的是……”林逸峰的胸口狂跳起來。
“剛才,是那個女孩打來的吧?”
“……”林逸峰無言以對。
“逸峰?”
“啊,歐伯伯您請說?!?/p>
“你還是一直為她做……做診治嗎?”
他這話問的十分突兀,以至于林逸峰聽了,因?yàn)闊o法判斷他的真實(shí)用意,而不敢貿(mào)然回答。
“是嗎?”歐常德追問。
“是,是的……”
“算了,你中止了吧?!?/p>
“什么?”林逸峰極度震恐的瞪著歐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