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處處都有蠱,種在人的思想里,讓你不明真相。
?少青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和我一同生活在西北的一個小山村里,山村人口不多,同齡的又少之又少,所以我們理所當然的成了朋友。?
山村四面環(huán)山,屬于典型的盆地,雖然帶來了冬暖夏涼,同時也完全與世隔絕。?
山村的西南面有一條小河,據(jù)老一輩的人說,起初這條河非常湍急,后來歲月荏苒,河水漸漸沒了脾氣,趨于平靜,但幾十年過去了,小河仍然垂死掙扎的流淌著。?
夜晚的時候,我和少青經(jīng)常坐在山村外的一座小土坡上看星星,聽河流清脆的聲響,夜風吹的人神清氣爽,沒有一點睡意,直到夜深人靜,我們也不舍得離去。?
他總是有很多話題和我討論,而我更多的是安靜的聽著,這多半因為我們的性格迥異。?
但有一次他忽然消停了下來,這讓我十分詫異,我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才發(fā)現(xiàn)他眼神凝聚在遠處的一片荒田里,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幾百米外的黑暗處,閃著幾點燈火,這才隱約聽到那邊還有鐵器敲打的聲音傳來。?
我發(fā)現(xiàn)他嘴角帶著一抹笑意,就問“你笑什么?”?
他頭也不轉(zhuǎn)的說“此刻大家應該都睡去了,卻還有人在田地里勞作,你不覺得這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嗎?”他接著說“想象一下,一個彎著腰鋤地的老伯,旁邊一個端著水的婦女,還有什么是比這更愜意的事?”?
我看著那幾點火光,和他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我擰著眉說“不對,你把事情想的太美好了,那里并不是什么田地。”?
這下?lián)Q他轉(zhuǎn)過頭詫異的看著我,我說“那是村里的墓地。”?
我明顯看到他的瞳孔有些放大,害怕他往壞處去想,就提醒說“應該是盜墓的?!?
他忽然笑了說“盜墓?這窮山僻壤的能盜出啥子寶貝?”?
我被他問的有些語塞,只好說“也許是許家人的墓?!?
許家在我們村是最大的家族,據(jù)長輩們說許老爺曾經(jīng)是地主,后來革命鬧到這里,被沒收了家產(chǎn),親戚也跟著受政治影響,一直沒翻過身來,唯一能證明他家曾經(jīng)繁華的就是那張有著鏤空雕花的紅漆木門,但當時家產(chǎn)充公的時候并沒有太多的資產(chǎn),大部分人猜測許老爺把東西都藏了起來,而墓地是許老爺那時候唯一的地產(chǎn)。?
少青站起來朝那邊看了看,然后說“走,我們過去看看?!?
我趕緊說“你瘋了?!比缓笥謴娬{(diào)說“那是墓地?!?
他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反而直接走下了土坡,朝那邊走去,我一時進退兩難,我看了看天色,此刻已經(jīng)夜半,這里離我們住的地方還很遠,我又沒勇氣自己走回家去,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沒想到少青走的非???,我?guī)状魏八?,他都沒聽見。我加快腳步,卻發(fā)現(xiàn)怎么都趕不上他,不知不覺中,鐵器的聲音越來越亮,那團火光已經(jīng)在眼前,我撥開蘆葦,看見少青已經(jīng)走了過去。?
地上燃著一團篝火,把周圍的一切照的通亮,根本沒有什么端著水的婦女,只有一個膚色黝黑的老伯,也不是鋤什么地,他拿著一把鐵鍬不急不慢的在地上挖著土,他動作雖然緩慢,但又非常有力,每一腳都要把鐵鍬頭完全沒進土地,然后帶出滿滿一鐵鍬的土。我到那里時,他已經(jīng)挖到了很深的地方,已經(jīng)沒過了他的腰身,老伯低著頭,聽見有人過來,抬頭看了一眼,我這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的模樣非常模糊,不知道是火光不夠亮還是他本身的長相原因,只有那一雙烏黑的眼睛詭異的明亮。?
少青并沒有畏畏縮縮,而是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這弄的我十分緊張,我害怕這人如果真的是盜墓的,會不會看到少青而惱羞成怒把他毒打一頓。?
我心砰砰的跳著,但看少青坦然的步伐,又覺得自己太膽小了,但我仍然呆在原地,不敢踏前一步。?
老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朝少青看了一眼,然后又低著頭說“來了?”?
少青淡淡應了一聲,就像他們之間早就認識一樣,我努力從記憶中想要找尋老伯的身影,最后確定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村里人口不多,所以我斷定他不是本村的人,少青每天和我呆在一起,他怎么會有時間去認識村外的人。?
這時候少青走到土坑周圍檢視了一遍說“挖的怎么樣了?”?
老伯不冷不熱的說“快好了?!?
我有些不明狀況,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么,這時少青轉(zhuǎn)過頭對我說“你在那邊坐會吧,快挖好了?!?
少青的話讓我徹底暴露,這讓我措手不及,我擔心的看著老伯,怕他有什么驚人的舉動,但老伯完全沒什么反應。?
我感覺事情有些蹊蹺,就指著老伯的方向說“你們在干什么?”?
這時候老伯抬頭深邃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頭繼續(xù)挖土。少青才說“你指什么?”?
我用力一指老伯,有些生氣的說“干嘛挖土?”?
少青皺著眉頭看著我說“你在說些什么?”?
我忽然感覺我陷入了非常危險的處境,而危險的來源在于,我不明白此刻發(fā)生著什么,但在我看來的不理解,在他們眼里卻再正常不過,我努力想要回憶起什么來,卻發(fā)現(xiàn)此刻大腦一片空白,我本能的朝后退了幾步,少青站在原地說“你要去哪?”?
我強作鎮(zhèn)定的說“我要回家去,你走不走?”?
少青不屑的笑了,說“回家?這不就是嗎?”?
我看著他手指的方向,正是老伯挖土的地方,我大腦一道炸雷,連跑的力氣都失去了,少青走過來,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此刻變成了一個惡魔,他搖著頭說“這么多天了,你還在幻想,還不能接受嗎?”?
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才說“你要我接受什么?”?
他直接說“我們已經(jīng)死了,這位老伯是人間的通靈人,在幫助我們安息,我以為這么多天了,你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沒想到你還幻想著自己在人間?!?
我聽他這么一說,反而笑了出來,說“你在胡說些什么,你是在惡作劇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已經(jīng)達到目的了,我們回家吧。”?
少青捏了捏眉頭,沉默了起來,我耳邊瞬間傳來鐵器和石塊碰撞的聲音,老伯的面容依然很模糊,只是低頭干著自己的事,動作僵硬無比。?
少青忽然抬起頭說“你回頭看看,看看你的影子?!?
我本能的轉(zhuǎn)過身去,卻什么都沒看到,我一下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完全否定了這是惡作劇的想法,少青看我臉色慘白,又說“前幾天我們在河邊拉屎……”?
他停了停又說“結(jié)果上游的大壩塌陷了,發(fā)了洪水?!?
我有些好笑的說“這怎么可能,難道發(fā)洪水我們看不到嗎?還要忙著先拉完屎?”?
少青有些尷尬的看了老伯一眼才說“當時我們打了個賭,我說這洪水估計會漫過我們腳邊,你說看勢頭應該能沒過頭頂?!?
我接著問“然后呢?”?
“然后你就贏了?!?
我正要反駁他的話,忽然大腦里閃過了一些洪水的片段,那些記憶就像從身邊飄過的柳絮,稍縱即逝,我努力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想的頭痛欲裂,忽然我抓到一些關(guān)鍵,脫口而出說“我想起來了,我們被沖出去好遠。”?
然后他說“你總算想起來了?!?
悲傷一下漫上心頭,我想起了我的家人以及我的夢想,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但那些記憶越來越清晰,由不得我不信,少青看我呆滯的表情,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節(jié)哀吧,我們死了,這已經(jīng)是現(xiàn)實,現(xiàn)在連尸首都找不到,不能安息,我找來了通靈人,讓他尋了一處靈氣之地,希望在投胎之前,我們的魂魄還不會煙消云散。”?
我仍然不可置信的說“怎么會這樣?”?
少青嘆了口氣,不知如何回答我這個問題,只好繼續(xù)說“老伯選的這處是風水寶地,集山脈靈氣。東邊的慧靈山乃龍頭,西邊的隱晦山乃龍尾,此處龍之脊梁,再好不過?!?
我忽然像一個害怕的小孩,說“一會是不是有黑白無常來抓我,然后帶我去見閻王?”?
少青笑著說“不會的,那都是人的杜撰,都是子虛烏有的,輪回之道是天道常理,根本沒有什么地府,一切由天決定,下一輩是不是還能成人這都是沒準的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魂魄保護好,給自己一個投胎的機會?!?
這時候老伯從土坑里走出來,冷冰冰的說“躺進去?!?
我驚訝的看著老伯,但老伯不容置疑的聲音讓我無力推脫,我只好求助的看向少青。?
沒想到少青重重的點了點頭,這時候老伯緊緊盯著我,我看到他眼神里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少青也轉(zhuǎn)過頭看著老伯,老伯這才恢復了常態(tài),說“時間不多了,趕快?!?
我仍然找著說辭說“這樣我會憋死的。”?
少青笑出聲來說“你已經(jīng)死了,怎么會再死一次,躺進去,葬在這里,是你唯一的選擇,不然你的魂魄撐不了多久的?!?
少青看我站在原地沒有要動的意思,就說“你已經(jīng)是鬼了,不要再害怕這害怕那了,你這樣連人都會笑話咱們的?!?
我再一次回過頭看了看身后的影子,這一次我徹底絕望,終于面對現(xiàn)實,我畏畏縮縮的走進土坑,然后慢慢躺進去,就像上了手術(shù)臺一樣,緊緊抓著少青的手,少青安慰我說“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
這時候老伯開始往土坑里填土,我感覺土塊重重的摔在自己身上,就像我沉重的心跳,我趕緊欠起身子,抓著少青的褲腳說“這里有蟲子?!?
少青無奈的說“靈氣之地多蟻蟲,你是鬼,他們是生靈,他們奈何不了你的?!?
我這才重新躺了下來,但我心里還是有一些忐忑,黃土漸漸的覆蓋了我的身體,視線也開始變的一片黑暗,我有些窒息,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甚至隱約聽到有人在上面踩壓土地的聲音,我開始呼吸困難,但越是此刻,我頭腦越來越清醒,我忽然想到,為什么我會有窒息的感覺?為什么我還能感覺到黃土的冰涼??
想到這里,我心情開始緊張起來,我下意識的用手指扣了扣我的大腿,發(fā)現(xiàn)痛的要命,我又想到影子的事,忽然記得在一本書中出現(xiàn)的無影燈,結(jié)合當時火光和月光的方向,一個恐怖的念頭出現(xiàn)在腦海里,這里的環(huán)境恰形成了一種天然的無影燈。?
我越想越怕,又聯(lián)想到那條小河從發(fā)源地開始便一直是細水長流,哪里有過什么大壩?想到這里,我再不能待下去,我用勁了全身力氣想要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上面的土已經(jīng)壓的實實的,根本沒辦法推的動,我只好先用手往上面捅去,最后手指終于感覺到了空氣,我拼命一掙扎,便順著那條裂縫沖了出來,我當時已經(jīng)滿眼通紅,不明白少青為什么要騙我,但是當我視線豁達的一瞬間,我本能的掐住了我眼前的第一個人,我把那人推后了幾米,才漸漸適應了光線,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微亮,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一個標準的農(nóng)民老伯,他害怕的看著我,眉目間充滿了慈祥,片刻之后,他喜笑顏開,說“你終于逃出來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滿臉殺氣的看著他說“為什么害我?”?
老伯被我掐的有些臉脹,我稍微松了松手勁,他咳嗽了幾聲才說“你中邪了,是少青給你下的?!?
我皺著眉說“少青人呢?”?
老伯說“前幾天他掉下枯井死了,但是他不想獨自一人,想讓你陪著他,這才蠱惑了你。”?
我吃驚的看著老伯,老伯又說“這也怪你心智不夠堅定,那些洪水什么的,都是幽魂給你中下的蠱,讓你產(chǎn)生另外一種記憶,相信他說的話。”?
老伯繼續(xù)說“幽魂最擅長中蠱,所以千萬不要順著他說的話想下去,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話,你只要記得,你尚在人間?!?
我心中忽然被另一種情緒取代,有些魂不守舍的說“少青?死了?”?
老伯嘆了口氣,沒有說話,良久才說“你活著就好了,我害怕我下去救不了你呢,我?guī)状斡醚凵癜凳灸隳愣伎床灰?,險些釀成大禍?!?
這時我已經(jīng)不怪少青了,反而更多的是同情,他沒什么朋友,我想他這么做也是沒有辦法,我忽然很想這位老朋友,就問老伯說“少青的墓在哪里?我想上柱香?!?
老伯指了指我身后說“那不就是嗎?”?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我剛才躺的地方變成了一座墳墓,墓碑上刻著許少青三個字,老伯給我遞過三炷燃燒著的香,我輕輕插在墳前,卻發(fā)現(xiàn)怎么都插不穩(wěn),我嘆了口氣,說“你是在怪我不能陪你嗎?”?
這時候我身后傳來腳步聲,我轉(zhuǎn)過頭,看見少青站在一顆榕樹后面,雖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看到這一幕,我還是有些害怕,他似乎還不知道我已經(jīng)明白一切,繼續(xù)說“你在干什么?”?
我說“給老朋友上炷香?!?
他笑了,說“鬼魂是插不上去的?!彼男θ葸€是那樣熟悉,但我忽然發(fā)現(xiàn)笑容的背后,是一口鋒利的獠牙。?
我說“我還活著。”?
他剛要說話,我就說“無影燈,你用這個騙了我是嗎?”?
他不解的問“你在說些什么,什么無影燈,你還在幻想是嗎?”?
我不屑的說“我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老伯已經(jīng)都告訴我了,你不用再騙我了?!?
少青搖頭嘆息說“上一次是貌美如花的女子,這一次又是什么老伯,面對現(xiàn)實吧,不要再幻想了?!?
他抬頭看了看初日,說“現(xiàn)在總沒什么無影燈了吧?你回頭再看看。”?
我雖然心里已經(jīng)十分篤定我還活著,但我仍被他堅定的表情弄的搖擺不定,我說“我不會看了,這都是你中下的蠱,我現(xiàn)在就要回家去?!?
我站起來朝家走去,聽見他在后面喊著說“你仔細想想你家里還有誰,你還能記起人間的什么東西,你再這樣下去,連我都救不了你,你會灰飛煙滅的你知道嗎?”?
我仍然不回頭的走著,少青依然在后面喋喋不休的說著,但是我忽然停下腳步,我不清楚這是少青的蠱起了作用,還是我太健忘,我竟記不起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