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瞬間陷入沉默。
江嚟望著那沓文件出了神,睫毛微微顫著,指甲掐進(jìn)手心里,血管也微微凸了起來。
默了片刻,江嚟像個機(jī)器人似的,一頓一頓地走到沙發(fā)邊,全身失力地癱坐在沙發(fā)上。
其實對于這件事自己是早有預(yù)料的,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就像準(zhǔn)備好了一切,就要站上拳擊賽場了,突然在候場的時候,被狠狠地,打了一拳。
“江嚟,我今天叫你回來,只問你一句話?!笔媾康穆曇裘黠@顫抖起來。
“你要跟誰?!?/p>
江嚟身形頓了頓,慢吞吞地轉(zhuǎn)過去望著舒女士。
舒女士是極少哭的,但是今天,就在江嚟轉(zhuǎn)過去的那一瞬間,一滴淚從舒女士的眼眶里緩緩滑了下來。
心臟猛地刺痛,江嚟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緩緩呼出一口氣,江嚟腦子清明了些,手動了動,抬起來輕輕抹去舒女士臉上的淚。
“跟你?!闭Z氣平淡地沒有一丁點的情緒起伏。
兩人沒有再說什么,舒女士往臉上胡亂抹了抹,起身往廚房走,“我給你做早餐,吃完你就去上學(xué)。”
“好?!?/p>
江嚟坐在沙發(fā)上呆了呆,才慢吞吞地走進(jìn)臥室里。
把房門輕輕地關(guān)上,江嚟脫力地靠著門板滑了下去。終于進(jìn)到只有一個人獨處的空間,江嚟的情緒像是壓抑得不能再壓抑,在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奔瀉而出。
其實,是難過的。
江嚟的童年過得并不好,那會江東很忙,忙得幾乎一年都不回家,所以江嚟都是舒女士來接。久而久之,班里的小朋友都在傳江嚟沒有爸爸,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孩更是把江嚟的作業(yè)本和課本撕爛丟進(jìn)垃圾桶里,江嚟生氣,他們就笑著說江嚟沒有爸爸,江嚟那會委屈得眼圈憋紅了,還是咬著牙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小聲地對著他們也在對著自己說:
“我有爸爸的?!?/p>
但是現(xiàn)在,他們說的話好像,成真了。
江嚟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她甚至有些無理地把今天的事歸咎在兒時那些指著她說她沒爸爸的人身上。
為什么偏偏就成真了呢。
晃晃腦袋甩開那些不美好的回憶,江嚟眼睛澀地生疼,掏出手機(jī)點開通訊錄,猶豫了會,還是摁下了撥打鍵。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p>
意料之內(nèi)。
江嚟把手機(jī)扔上床,自己也爬上床躺下,眼睛望著虛空,腦子里各種片段組合在一起,亂得不行。
掀起被子蓋在頭上,江嚟把眼睛緊緊地閉上,只想睡一覺。
“誒呀,這房子填的名字……”
江嚟睡夢間迷迷糊糊地聽到外面?zhèn)鱽砑?xì)細(xì)碎碎的談話聲。
像是她奶奶的聲音。
江嚟輕手輕腳地下床,扒開一條細(xì)細(xì)的門縫,聲音清晰起來。
“江嚟你要可以,但這房子你得讓出來啊?!?/p>
“憑什么?!?/p>
“那你都跟阿東離婚了,房子你不得讓出來給阿東娶新媳婦嘛!”
“那你讓江嚟住哪?”
“小舒你說得這話真是,你娘家不很有錢的嘛,你們娘倆回去房子不多的是?!?/p>
江嚟指尖狠狠地扣著門邊,指腹發(fā)白,牙齒咬得直打顫。
不等王冬蓮再開口,江嚟沖了出去,冷眼看著王冬蓮,手指著門,“請你出去。”
王冬蓮被沖出來的江嚟嚇了一跳,愣在原地,過了幾秒才蹭的一下站起來,指著江嚟鼻子罵: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懂不懂禮貌啊!我可是你奶奶!”
舒女士連忙把江嚟攔在身后,捏了捏江嚟的手心,“阿姨,你先回去,這房子我會讓出來,但我會走法律程序?!?/p>
王冬蓮提起包,輕哼了句:“改口倒挺快,真是女兒隨媽啊。”
江嚟狠狠地瞪著她,直到眼里只剩下大大敞著的門。
舒女士嘆了口氣,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手久久未從門把上松開。
“媽,我想離開這兒?!苯瓏媾康谋秤?,眼淚滾了下來。
“這個家的所有回憶,我都想丟掉。”
舒女士松開門把,緩緩轉(zhuǎn)過身,聲音顫抖:“好,媽媽帶你走?!?/p>
江嚟再也抑制不住,沖過去一把抱著舒女士的腰,頭深深地埋在舒女士的肩窩里。
關(guān)于自己的家庭,江嚟一直都是閉口不談的,因為她知道,脆弱的保護(hù)罩下,隱藏的東西泥濘不堪。
江嚟是從來不回江東的老家的,因為她不想見到她那令人作嘔的爺爺奶奶,更不想被江東的一眾親戚當(dāng)成透明人。
只因為重男輕女。
將腦袋埋得更深,江嚟感受到舒女士的身體在微微顫著,手輕柔地上下?lián)嶂媾康谋场?/p>
“江嚟?!?/p>
“嗯?!?/p>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江嚟手猛地一頓,喉間一縮。
“既然你要離開,那這些沒有結(jié)果的事,我希望你舍棄掉。”
“你們分手?!笔鞘媾繎T有的理性。
江嚟咬緊了唇,強撐著站穩(wěn),“有結(jié)果的,媽你相信我。”
“你跟我走,就得跟他分手?!陛p飄飄的一句話卻將江嚟壓得幾乎站不住。
回到房里,江嚟拿起手機(jī),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江嚟望著通訊錄,抿了抿唇,打了過去,關(guān)機(jī)。
再打……關(guān)機(jī)。
在打了第十二次仍然關(guān)機(jī)的時候,江嚟泄了氣似的癱坐在地上,眼睛澀澀的,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來了。
閉了閉眼,江嚟起身拿了牙簽把電話卡戳了出來,捏在手里。
默了片刻,用了點狠勁,電話卡被掰成兩半。
江嚟看著靜靜躺在地上的兩片電話卡,喉嚨生疼,就好像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被她,狠狠地,掰斷了。
如果是別的坎,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陸川,但是從童年開始就一直扎在心里的刺,怎么能一下子就拔得出來呢。
不確定有沒有結(jié)果的事,她不敢輕易選擇。
她也不能。
接下來的兩天,舒女士給江嚟辦了休學(xué)手續(xù),把房子的事情轉(zhuǎn)交給江嚟舅舅處理,一心收拾離開的東西。
江嚟在家昏睡了兩天,才慢慢緩過勁來。
最后一天,江嚟去學(xué)校打算見鐘曉曉一面。
才剛到鐘曉曉宿舍,鐘曉曉就沖出來一把抱住江嚟。
“梨子!你要去哪??!”
江嚟被勒的喘不過氣來,“曉曉,你先放開我。”
鐘曉曉放開江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怎么這么突然啊!是你爸爸的事嗎?”
“嗯?!?/p>
“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我怎么辦!”說完又一把抱住江嚟。
等鐘曉曉抱夠了,江嚟才慢吞吞地把一張紙條遞給鐘曉曉,“我電話號碼?!?/p>
“???你怎么換電話號碼了?”鐘曉曉接過紙條,一臉懵。
“嗯,我自己的原因吧?!?/p>
“那陸川知道嗎?”
江嚟低下頭抿了抿唇,輕輕搖了搖頭,“我跟他分手了?!?/p>
“啊?。俊?/p>
江嚟捏了捏鐘曉曉的腕子,“他如果問起你,你別告訴他?!?/p>
“為什么?”
江嚟苦笑了下,又輕輕搖了搖頭,沒說話。
鐘曉曉識趣地閉了嘴,又輕輕抱了抱江嚟,“沒關(guān)系的梨子,你還有我!這都什么事??!真是委屈死我們梨子了!”
“嗯,沒事。”
兩人又簡單地聊了聊,江嚟看時間差不多了,跟鐘曉曉告了別,準(zhǔn)備回家。
慢吞吞地走到公交站,江嚟看著時間默了默,還是上了另一臺公交車。
下了車,江嚟看著那家粥店,走了進(jìn)去。
老板娘在擦桌子,往江嚟這邊瞟了一眼,又定睛看了看,“誒呦小姑娘,你來啦!”
說完又往江嚟身后看了看,“小川怎么沒來呢?”
江嚟尷尬地笑了笑,“嗯……他有事?!?/p>
“哦,行,那吃什么?”
“皮蛋瘦肉粥?!?/p>
江嚟上樓找了上次的位置坐下,抿了抿唇,低下頭,強忍著眼淚。
粥很快上來了,還是和上次一樣。江嚟慢吞吞地吃著,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桌子上。
“哎呦小姑娘,怎么哭啦?是不是小川欺負(fù)你啦!我?guī)湍憬逃?xùn)他!”老板娘說著揮了揮拳頭。
“嗯,他欺負(fù)我?!?/p>
“那下次你把他帶來!我教訓(xùn)教訓(xùn)他!”
“好,我下次帶來?!苯瓏f完又吃了一大口,燙得舌尖發(fā)麻,眼淚又掉了下來。
“哎呀,這燙得我都疼哭了哈哈?!苯瓏鷣y抹了抹眼淚,對著老板娘說道。
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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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無眠。
第二天一大早舒女士和江嚟就去了機(jī)場。
是早機(jī)所以沒等多久就登機(jī)了。
江嚟望著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內(nèi)心已經(jīng)沒有什么別的情緒了。
心空了。
“江嚟!”
江嚟隱約聽到有人叫他名字,剛想回頭,被舒女士掰了回來。
“登機(jī)了。”
江嚟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好?!?/p>
笨蛋,怎么可能是他。
系好安全帶,江嚟望著窗外干凈地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天空,微微瞇了瞇眼。
是該開始新生活了,江嚟。
等了會,飛機(jī)起飛,眼下的事物越變越小,江嚟望著窗外出了神。
再見,A城。
再見,我的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