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巳年春,大雪天,尹輝披著夜色抵達(dá)豐城。
天已黑盡,不知名的橋洞下閃著火光,尹輝裹緊衣裳,想借火取暖。他一步一打滑地到了橋下,燒得嗶嗶響的柴火前坐了個(gè)瘦小的人,兜帽上蓬松的軟毛將整張臉裹得只剩下鼻頭。
盡管如此,尹輝仍能感受到透過厚實(shí)的軟毛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你也無處可去嗎?”
音色柔軟,是個(gè)姑娘家。
這讓尹輝著實(shí)有些吃驚,他本來已經(jīng)靠近火堆的步子頓了頓,覺得那只鼻頭分外白嫩,冷風(fēng)吹在臉上反而熱了起來。他訥訥地回道:“叨擾姑娘了,我這便走……”
“站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p>
尹輝被喊得一愣,只得低頭老實(shí)地答道:“……是無處可去?!?/p>
“那你走什么,火燙著你了,還是我嚇著你了?”
尹輝有些蒙,主要是考慮到孤男寡女,對姑娘的名聲不好。不過,看上去姑娘并不在意,他也不再推托,甫一靠近火堆,人就活過來大半。
其實(shí),尹輝并非真的無處可去,他只是還不知道如何面對,畢竟他要去的地方,不一定就比這冰天雪地暖和多少。
對面的姑娘裹著厚實(shí)的毛斗篷,雪青色的緞面繡著鳳鳥,金翠點(diǎn)點(diǎn),也不像無家可歸的人。
她默不作聲地烤著火,尹輝也不敢突兀地開口,就連往火里投放木柴都小心翼翼的,那姿勢實(shí)在別扭,對面忽然笑出聲來。
尹輝嚇了一跳:“怎……怎么了?”
“沒什么,我猜你那邊的木柴會咬手。”
她是笑話他呢。
因?yàn)檫@聲嘲笑,尹輝方才緊繃著的弦驀然松了下來,也跟著嘿嘿笑起來:“我是初來乍到,跟它們不熟,可不咬手嗎?!?/p>
兜帽下的人笑得更厲害了。
她問他:“你是外地人?”
尹輝點(diǎn)頭。
她不說話了,又低著頭將兜帽扯了扯,這下連鼻尖都看不見了。
尹輝頭腦一熱:“姑娘……”
“怎么?”
他忽然又慫了,連連搖頭:“沒、沒……雪真大啊?!?/p>
“……雪早停了,傻子。”她的聲線柔軟無比,像是羽毛撩著耳郭,句句都帶著軟鉤子,“你到底想說什么?”
茫茫雪地,融融暗夜,吞沒掉所有的嘈雜。
尹輝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極輕極緩。
他也跟著放緩了呼吸:“真的無處可去的話,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話一出口,他的臉徹底燒起來了,幾乎要抬手給自己一巴掌。
“你竟然是有家的?!倍得毕碌娜颂鹗謥恚滞笙裱┮粯影?,輕輕褪下了兜帽,一張臉映在融融火光下。她垂著眼睫,再抬起頭來,如此兩次,終于望向他。
無論是雪的白,還是夜的黑,都不及她那一眼的顏色。
金燦燦的目光嵌進(jìn)純凈的眼白,像是從一抔白雪中打撈起的滿月。這樣的眼睛,怕不是個(gè)精怪吧。尹輝抖了抖,他還想說些什么,已然被打斷。
她說:“你家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