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媛對上修海東瀲滟的桃花眼:“原本我就沒打算帶你們去禹州,那套說辭不過是為了迷惑旁人。本打算出了泉州便改道回靖州,在靖州藏起來,有十足的把握再送你們回宮。如今計劃有變,這位泉州郡守……我……”
當著修元夕的面,吳權的齷齪心思她還是沒能說出口,這個如珠如玉千嬌萬寵的小女孩兒,不該聽這些污言穢語,不該在她童年里留下任何陰影。
修海東聽懂她的言外之意,更不可能讓她涉險:“胡鬧!我不允!要走咱們一起走,丟下你一個人算怎么回事?”
戴媛覺得眼前這個少年生起氣來也如此漂亮,完美的如同精雕細琢的瓷人,嗔怒之間多起光彩。
“我有自保的能力?!睕r且,她早就身處泥潭,掙扎了許久,輾轉又一世,有些東西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即便原主處于光明下,恣意瀟灑的長到十歲,她占用了這具身體后,那些腐爛黑暗,深不見底的泥潭,還是一步步將她拉至谷底。
她走不出,掙脫不得,但她不能眼看著這個小小的笑起來很可愛的修元夕也到泥潭里來,她生于光明,就屬于光明。
修元夕怯怯道:“阿媛……我叫你阿媛,同我們一起走,我害怕,沒有你我害怕。”
戴媛揉揉修元夕的發(fā)頂:“別怕,七殿下會照看好你,到了靖州后更無需怕,銀號的掌柜就算為了賞銀也會將你們送入宮?!?/p>
修海東眼看著戴媛拉著修元夕離開,閉上眼焦急思索其他可行之法,一個能讓他們三人都安然離開的方法。
一股猛烈的咳意洶涌而來,修海東該喝藥了,但他們都忘記了這回事。
修海東強忍著低聲咳著,他自己知道,這副身體,吃不吃藥也沒什么用,忘了就忘了,反正也是活不長久。
直到戴媛和修元夕互相換好衣裳裝飾,修海東還是沒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眉心快擰成了結。
再一次,修海東痛恨自己的無用,也再一次明白權勢多重要。
從前渾渾噩噩的十幾年他對權勢從沒什么感覺,即便是喜川會因他受罰,但只要他照母妃的意思去做,喜川便會無事。
可如今在宮外,一切事情都不可掌控,因他的無權無勢,害的戴媛不僅要低三下四做奴仆,還要她以身犯險去頂替修元夕。
這些讓他無比渴望大權在握,掌控全局。
修元夕換上了戴媛的粗布衫,額頭上畫了和戴媛一樣的疤,戴媛教她如何像一個男孩子走路,如何像一個奴仆一樣垂首弓腰,教她如何壓低嗓音說話。
戴媛臉上圍了面紗,額上掛了一串銀質搭鏈,遮住額頭上的瘢痕,只露一雙眼在外。
修海東攔不住戴媛,手腕上的金麒麟傳來熱度,他低頭望著腕上栩栩如生的麒麟,低聲道:“我等你?!?/p>
戴媛沒聽清,修海東又接著說道:“我會在城外等你,城外十里都會有官驛,我會在那附近等你。我等你一天,若你不來……我就回來找你……以皇子身份?!?/p>
戴媛蹙眉:“你瘋了?殿下覺得在吳權吳勢只手遮天的情況下,皇子身份能有作用?公主呢?貴妃與皇后、寧家與吳家歷來水火不容,殿下若當真宣明身份,公主安危如何保證?”
修海東還未說話,修元夕搶先道:“阿媛若擔心我,便盡快去找我們。我會乖乖同七皇兄一起等你,阿媛記住了,只等一日?!?/p>
一日過后,便用皇子與公主的身份回泉州找她,不管后果如何,兩個半大孩子盡他們最大的能力,也要回來找她。
“不至于的?!贝麈掠X得受寵若驚,為了她不至于如此:“我答應你們,一定會出去找你們?!?/p>
或許是許久沒見過太陽,戴媛被這兩束突如其來的光刺得心酸。她早就習慣做被拋棄的那個,習慣到必要時候自己也能將自己拋棄。
可是短短兩天,這兩個半大孩子將身上的光照在她心頭,暖洋洋縈繞在身。
領戴媛去見吳權的小二負責監(jiān)視她們,他看到大些的姑娘跟著小車夫走出房間,小姑娘戴著面紗,凄然向那二人福身行禮,不待她們回應她便轉身回房關上門。
小車夫一直低著頭,大小姐現(xiàn)在門前許久,屋內人始終沒出來,落寞戴上帷帽,腮邊落下一滴美人。臉上痛苦悲戚一并被蓋在白紗下,那滴淚也宛如沒落下來過,消失不見。
戴媛在房內將先前買來防身用的匕首綁在小腿上,從窗縫里看著修海東和修元夕走出客棧后,轉身躺在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
夜晚悄然來臨,修元夕不懂駕車,手握韁繩磕磕絆絆總算慢悠悠出了城。
出城沒多遠便花錢雇了車夫,熟練的驅車將他們送至十里外的官驛。
夏蟲聒噪的叫嚷著,馬車拴在離官驛不遠的小樹林里,修海東沿途撕下裙邊系在樹上做標記,希望戴媛能看懂。
戌時戴媛獨自一人出了房間,腳步穩(wěn)重的下了樓,到了后門,上了吳權準備好的馬車。
三駕的馬車噠噠向東駛去,戴媛暗暗記下路線,大約行了一刻鐘,馬車停在一處沒有匾額的宅院前。
院門打開,走出一個老婦人,低著頭不發(fā)一言將戴媛從馬車上扶下,攙進院里。
院門徐徐關上落了栓,戴媛回頭看了一眼,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守在門后,靜靜的只剩呼吸。
跨過二門,沒人。
跨過三門,沒人。
跨過四門,沒人。
跨過五門,依然沒人。
進了后院,老婦人將戴媛扶進里屋,一言不發(fā)便離開了。
屋里燈火通明,琉璃盞跳躍著燭火,紅木圓桌上擺滿了誘人的飯菜,白紗制成的帷幔層層疊疊束在兩側,六折刺繡荷塘屏風擋住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