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等大家都睡下,修元夕也睡沉了,戴媛便輕手輕腳的起床,穿戴好披著修元夕送她的披風(fēng),小心推開門出去。
繞過修海東的房門,走到窗下輕輕敲了敲窗欞,便聽見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不一會兒窗戶開了個縫。修海東便看見戴媛滿載星光的雙眼,微楞了一會才想起來問她:“怎么不睡?”
戴媛小聲回道:“殿下困嗎?”
修海東病痛纏身,入睡困難,睡眠也極淺,且看戴媛如此神秘就像是有事的樣子,當然搖頭回答不困。
戴媛繼續(xù)說道:“我?guī)У钕氯€好地方,殿下穿好衣裳,夜里涼記得披上披風(fēng),我在門外等著殿下。”
修海東穿戴好打開門出來時,戴媛正背對著他,身影單薄冷清。借著月色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修元夕送的披風(fēng),確認是和戴媛的一模一樣,心里有什么東西舒展開,連呼吸都順暢很多。
夜風(fēng)輕柔纏繞在發(fā)間,戴媛騎馬帶著他。馬蹄聲急促的在耳邊響起,戴媛身上散發(fā)著沐浴過后的清香,溫柔縈繞在周身,修海東輕輕環(huán)著戴媛,心里歡喜的難以自持。他雖然知道她還小,什么都不懂,但這么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讓他喜不自勝。
片刻后,馬停在一片蘆葦蕩前,蘆葦蕩里應(yīng)該有小溪穿過,能聽到流水潺潺聲。
下馬后戴媛讓修海東站在蘆葦蕩前等著,只身跑進了蘆葦蕩內(nèi),一路跑一路搖晃蘆葦。
修海東起初不明白戴媛要做什么,后來從蘆葦蕩里升起點點星光,修海東滿眼都是被戴媛點亮的光。
戴媛跑了一圈,出了些薄汗,回來看到修海東置身螢火猶如天神下凡,多了幾分開心,不自覺說道:“我猜小孩子大概都喜歡這些?!?/p>
修海東不解望著戴媛:“小孩子?我比阿媛要大。”
戴媛自知說錯話,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我沒什么東西好送你,只想到這么個俗氣的法子?!?/p>
修海東滿心歡喜,聲音也輕快起來:“我很喜歡,這便是最好的了。”
戴媛嗤笑,輕聲說了句“小屁孩兒”。
修海東沒聽到,看她笑了也跟著笑:“阿媛笑起來很好看,可阿媛不常笑?!?/p>
戴媛聞言收起笑容,嚴肅道:“修海東,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等回宮后你我便再無瓜葛,沒必要?!?/p>
修海東不懂她為何總是陰晴不定,總是一副捉摸不透的樣子,可她才十歲,嬌生慣養(yǎng)長大,怎么是這個樣子?
“再無瓜葛?阿媛頂著修元夕的名刺傷了皇后的堂兄,回宮后皇后不能輕易處置我和修元夕,但阿媛你呢?她若想滅口,讓吳鴻濤隨便找個由頭,就能讓你滅族。阿媛也覺得沒必要嗎?”
螢火蟲慢慢飛回蘆葦蕩,四周安靜得出奇,只有微風(fēng)拂過蘆葦?shù)纳成陈暎麈缕届o的臉在夜色中模糊,修海東更加看不透她。戴媛沒回答,修海東走近想看清她,但她的眼神冰冷,讓人無法靠近。
修海東抬手覆上她的眼,無可奈何說道:“你才十歲怎么就要考慮這么多?或許你不懂,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就是不顧一切跳入我生活的阿媛,不管你經(jīng)歷過什么。”你始終是我可望不可即的阿媛。
最后一句修海東沒說出口,他不知道戴媛到底是懂還是不懂。明明知道自己身如浮萍無法給她承諾,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離她更近。他想她不懂,這樣他能不顧禮義離她近些。又想她能懂,想她知曉他的心,想知道她如何想。
戴媛心里蒼涼,她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怎么會聽不懂修海東的話里有話。只是她不敢,不敢再去投入身心去愛,她怕得不到想要的結(jié)果,怕再一次被打回深淵。
人如果常處黑暗也能好好活著,但如果突然見了一束光,心生希望,被拖回黑暗時就再也沒力氣生活。
她不愿再一次重蹈覆轍,也不愿拖他下來。所以還不如直接掐滅它。
戴媛拿下修海東的手,與他對視,修海東的雙眼閃爍著光,她輕輕問:“那殿下又為何要考慮這么多?”自小便多病痛,至今已到了回天乏術(shù)的地步,說是他身體不好她一點也不信。
修海東被她問的啞口無言,他為何要考慮這么多,他十五歲,并非旁人眼里備受皇上疼愛的七皇子。身處之地荊棘遍布,每掙扎一下就遍體鱗傷。他本以為自己就這么埋在荊棘叢中,但阿媛將那荊棘劈開一道口子。他卻無法告訴她這是荊棘,他不想將她拉進來,卻又想觸碰她伸出的帶著溫暖的手。
這便是他的矛盾之處。
戴媛接著開口道:“看,就是這樣?!彼胂蟛怀鏊冀?jīng)歷過什么,他也同樣無法知道自己從前怎么活的。他們太像了,太相像的兩個人無法相互取暖,只會傷害對方。
修海東恍然大悟,她同自己一樣,外表看起來衣食無憂寵愛萬千,背地里卻不如是。
修海東不再談這事,將內(nèi)心的打算告訴她:“等回了宮我便求父皇封你為異姓公主,讓修元夕纏著貴妃將你收為義女。貴妃最是疼愛她,又經(jīng)歷此番生死,貴妃定會依她?;屎蟮膭萘Σ⒎悄阄夷芸购?,唯貴妃與淑妃能與之對抗,但只有貴妃才能幫你。”
戴媛?lián)u搖頭:“這事你和元夕都別管,我既然敢廢了吳權(quán),自然有辦法自保,你們只需要看顧好自己就行?!?/p>
“修海東,別做無謂的事。”戴媛不放心又囑咐了一遍:“我救你們不是為了讓你們?nèi)ニ退赖??!?/p>
修海東不可能放任不管,但又覺得沒必要和她爭,只好不提:“之恒,是我的字。你若不嫌棄,以后可以叫我之恒?!?/p>
戴媛喃喃道:“之恒……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好字,給你取這個字的人一定很疼你?!?/p>
修海東淡淡一笑:“可惜我并不能如父皇所愿康健長壽兒孫滿堂,這字也算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