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散盡后,安平公主府恢復往日的寧靜。
戴媛由著幾個奴婢給她卸下釵環(huán),劉嬤嬤在一旁道:“明日一早公主要去宮里謝恩?!?/p>
戴媛點頭,皇上賞賜了許多,按禮數(shù)她是該去謝恩。
又吩咐劉嬤嬤:“嬤嬤常在宮中行走,懂得自然比我多,去宮中給各宮娘娘的回禮,便由嬤嬤去庫房挑選吧。”
劉嬤嬤應(yīng)下,道:“老奴挑好后會擬個冊子給公主過目?!?/p>
劉嬤嬤轉(zhuǎn)身便去準備回禮的事,戴媛沐浴過后便在房中看這幾個月各處產(chǎn)業(yè)呈上來的賬目。
底下產(chǎn)業(yè)各有掌事,全是張氏的貼心老人。賬目做的明白,營收也頗豐,連下個季度的計劃與調(diào)度都寫好了呈給戴媛看。
戴媛對這些不甚感興趣,她什么都不打算做,只想順其自然。只有如此,才符合被幽州張氏養(yǎng)大的戴媛性格,
她不能有改變,不能過多結(jié)交朋友,亦不能過分張揚。
即使她對軍事與武器上有比他們先進的理解,商業(yè)也有獨特的想法,但她都不能表露出來。這些事情不適合一個十一歲的戴媛去做,她只能當一個花瓶,一個皇室與張氏都需要擺在明面上的花瓶。
即便張氏與皇上已將她推上風口浪尖,她亦不能恃寵而驕,覺得自己真就與眾不同了。
皇上不需要一個難以掌控的人,張氏亦不想要一個心思太過活泛的外孫女。
晚間時,戴媛用過晚膳后,劉嬤嬤便帶著禮單來找戴媛。
戴媛看了一遍,知道劉嬤嬤辦事用心,便賞了劉嬤嬤一月月銀,劉嬤嬤喜笑顏開接下便退出去了。
翠玉將賬目全收好:“左右不差這一日,公主明日從宮中回來過后再接著看,仔細傷著眼睛?!?/p>
戴媛應(yīng)下,讓翠玉去外間休息。抽出枕下閃著寒光的金銀劍,細細摩挲著上頭的花紋。
推開窗,院中是新挪進來的珊瑚樹,數(shù)顆夜明珠泛著光,將院中照得亮如白晝。
亦將黑暗照得無所遁形,亦如她一般。
這個以家族榮辱為上的時代,無人會問她喜歡什么,也無人會在意她想不想要。
她所在意甚多,不想真心為她的戴雪晴與戴晟睿難做,所以掙扎不得。
如今她身上,好似背負千萬利刃,只要稍一掙扎,那些利刃便能讓戴家姐弟死無全尸。
心中波濤洶涌,戴媛只覺得腦中嗡鳴,心血翻涌,從袖中掏出參片壓在舌底,深深呼吸幾瞬后才覺得好些。
余景帶著修海東跳下墻頭,便見戴媛抱著金銀劍,臉色晦暗不明,立于窗下,不知思緒飄到了哪里。
余景十分不解,他從來沒有這般,自認無影閣的勢力足夠強大,他若想查一個人,那人從小到大的事情不該瞞過他。
可戴媛不同,他查到的跟他所見的她根本不是同一人。
在幽州時性格可謂跳脫,且還有些跋扈,但卻從未習過武。
眼前這人分明性格沉悶,也有些身手,但這身手來歷不明。
這許多變化都是戴媛從幽州回到上淵之后才有的,一個人真的能變化這么多嗎?
翠玉知曉修海東總在夜間過來,于是戴媛要休息時,便將院中奴仆全安排至院外休息。
余景留在墻邊沒上前,修海東上前隔著窗,將戴媛手中緊握的金銀劍取下:“怎么沒休息?”
戴媛扶著修海東的手,讓他從窗戶翻進來:“在等你?!?/p>
修海東被抓著手,眉頭微蹙一下,隨便便松開如沒事人一般。戴媛覺察到修海東的表情,攤開手見修海東如玉的手指上有數(shù)道刀傷,因她用力,刀口全崩裂開,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指流出。
如白玉染紅,透著絕妙的美麗。
“這是怎么了?”戴媛立馬拿起帕子按在修海東手指上給他止血,在軍營中并未發(fā)現(xiàn)這些傷。
修海東瞧著戴媛一臉緊張,心弦被狠狠撥動:“不小心?!?/p>
戴媛看著修海東坐下,拿了金瘡藥來,小心給修海東上藥。
修海東將金銀劍放下,掏出懷中錦盒推到戴媛面前:“看看?!?/p>
戴媛給修海東包扎好,才去看那錦盒。錦盒打開,里頭躺著紫檀木簪,上頭是白玉雕刻的玉蘭花。玉蘭花待開未開,花瓣盈盈玉立,栩栩如生。
“喜歡嗎?”余景趴在窗邊:“那可是王爺日夜不休,一刀一刀親手刻出來的?!毖凵裰袧M含警告,她若敢不喜歡,他一刀劈了她。
修海東面色微慍:“退回去?!?/p>
余景撇撇嘴,懶懶散散又退回墻邊。
修海東轉(zhuǎn)頭面色有些發(fā)紅:“你別聽他瞎說?!?/p>
戴媛抓起修海東受傷的手,稍用力握了握,修海東感到疼痛,想抽回手。戴媛直盯著他的眼睛,手卻不松,直到手下傳來濕熱觸感,戴媛才松手。
剛纏上的紗布被血浸染,修海東見戴媛面色似有慍色,喉間似卡了東西,不知該說什么。
修海東取出玉蘭簪,將那朵玉蘭輕輕一旋,“咔嗒”一聲,玉蘭簪下半部分脫落,露出一截鋒利的刀刃。
將利刃對著自己遞給戴媛:“精鐵鑄的,我想阿媛應(yīng)該會喜歡這個。”一個意想不到的武器,關(guān)鍵時刻能用來防身。
戴媛現(xiàn)在有些后悔,不該回應(yīng)他的。
他們兩個奔赴的彼此沒有未來。
皇上會為修海東賜婚一個需依附恒王府的貴女,亦會將自己賜給一個優(yōu)秀的皇子做妾。
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
她要親眼看著他穿著婚服與旁人成親,他亦要看著自己成為他某個兄弟的妾室。
到那時該如何呢?
他太好了,而自己什么都給不了他,連一個承諾都不行。
戴媛有種窒息感,她來到這里根本不是新開始,而是另一種折磨。并非肉體上的,而是直擊靈魂,避無可避的折磨。
修海東握住戴媛的手,低聲道:“阿媛不必擔心,你尚未至議親的年紀,一切還未成定數(shù)?!币磺羞€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現(xiàn)在不能把他的計劃告訴她,免得讓她徒增希望。
興許他未到那時便死了呢,她嫁給誰他都看不到。
戴媛低頭看著修海東染血的手,心臟猛然抽疼,回握住道:“一個禮物而已,何須你如此?!?/p>
戴媛不知道,修海東很喜歡這種感覺,為她流血的感覺。這種溫熱的血液仿若沸騰,從指尖爭先恐后溢出,一滴滴落下,讓他心跳加速。
玉蘭簪浸在血液中,但不論多久,他的血液,仍無法將那朵潔白的玉蘭浸染。
他想,他可以死,為了戴媛。
若是能死在戴媛手里,那更好。
他腦中幻想了無數(shù)遍,頸中熱血噴灑,將素衣染紅。而他癱倒在戴媛懷中,將她衣裙染上他的血,她雙手沾滿自己的血,緊緊抱著自己。
眼中是萬般不舍,面上是無以復加的心痛。
那一刻,仿佛才是他一直渴望的。
他不渴望與戴媛長相廝守,他自知這副身體不可能。他只渴望戴媛親手殺了他,這樣她就能永遠記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