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媛是特種兵,是一隊隊長,是上校。
不該是戴媛去訓練新兵。
戴媛帶的都是從各處選拔出來的最優(yōu)秀的士兵。
讓她去帶新兵只有一個可能,戴媛被降職了。
怎么可能,怎么會呢?陽卓廷不敢細想,戴媛如此優(yōu)秀,怎么會被降職?
因為自己嗎?難道就因為她打自己的那幾拳?
可那也不嚴重,他一個當事人都沒追究,戴媛怎么會被連降到去訓練新兵?
戴媛斟酌了一下措辭:“是我自己請降,說難聽點,你是因為我才犧牲的,我做不了隊長了?!?/p>
誠如陽建政所說,即便她是上校,即便陽建政退休了,他碾死她好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陽建政在部隊這么多年,勢力大到即便退休了,也還是能讓人找各種理由讓她的職位一降再降。
她拼盡全力爬上的上校之位,在他面前就像個笑話,被各種無理且不存在的理由一降再降。
他在侮辱她。
她知道,一如十五歲那年夏天,撕碎她的尊嚴,讓她不敢反抗。
他要讓她跌落,再次跌落谷底。
她知道陽建政要讓她一無所有,連同她的命。
他要讓她如何一步步爬上去的,再一步步跌下來,毫無尊嚴地跌落。
滿身泥濘,不見天光。
再讓她如同院長那樣,悄無聲息的消失。
戴媛沒想反抗,她也跟陽建政想法一樣,是她害死了陽卓廷。
從前無論有多難,她都沒想過死。僅那一次,她覺得活著無望,她想死了。
早該死了,早些去死就不會遇見陽卓廷,陽卓廷也不會死。
但意外是,她被一個不慎脫落的手雷炸死了,陽建政應(yīng)該不甘心,他還沒好好折磨自己,自己就這么死了。
戴媛看著陽卓廷急切的表情,心里泛苦,那是他的父親,他最敬重的人,她不愿讓他知道真相。
陽建政對陽卓廷來說是個好父親,陽建政做過的惡,不該陽卓廷去承擔后果。
所以他不應(yīng)該知道,他什么都無需背負,那些對他來說都成前塵往事,不該去讓他困擾。
陽卓廷低下頭,神色落寞:“所以是什么變了呢?”戴媛多年努力的成果,就因為對自己有愧,輕而易舉就放棄了。
這證明她是在乎他的,但為什么就是不愿意再喜歡自己了呢?
戴媛伸手揉了揉陽卓廷的發(fā)頂,語氣輕快:“世間萬物瞬息萬變,但現(xiàn)在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對方是誰,這不就夠了?”
陽卓廷順著戴媛的手蹭了幾下,重新露出笑容:“世事易變,我心永恒?!?/p>
不管你的心在哪,我的心只交給你。
陽卓廷初到時確實驚慌彷徨過,也確實恨過戴媛。恨她為什么如此絕情,說分手就分手。恨她為什么不肯說明緣由。
后來他不恨了,他接受現(xiàn)實,接受再也回不去,且被戴媛甩了的現(xiàn)實。
他去誨信院,去練武場,他努力融入這里的生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也努力去忘了戴媛。
但他忘不掉,戴媛的身影在他心中愈發(fā)清晰。他甚至還能清楚記起,戴媛第一次將他按在地上,用的什么招式。
戴媛在他腦中越來越深刻,他也終于明白,他還是愛她。即便他讀再多書,練武練到累倒在地上起不來,他還是會想起戴媛。
他才明白,什么是一生摯愛。
他對戴媛的愛超越一切,即便知道她不愛自己,他還是愛她。
無論她愛上誰,他都愛她。
愛不是禁錮。
是從心底里生出的勇氣,這勇氣讓他接受她是什么樣的人,接受她愛的是什么樣的人,更接受她永遠不會回頭看自己。
戴媛一整個下午魂不守舍,陽叔同正在為各位皇子講解戰(zhàn)術(shù),見戴媛頭一回走神,以為她累了,便讓她先回去休息。
戴媛沒推辭,神游天外似的回到自己的營帳。
世事易變,我心永恒。
戴媛獨自坐在床上,細細咀嚼這八個字,心臟如同被一雙手攥著,從中攥出酸澀的汁液,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她覺得透不過氣,握拳一下一下捶著胸口,試圖緩解不管不顧溢出的酸澀感。
陽卓廷太好了,不似凡人,他來到世上好似為渡她而來。在他眼中,這世上萬事萬物都比不過她,只要能渡她,他心甘情愿俯身仰望自己。
可是她不想要,不敢要。
她心中的秘密壓得她睜不開眼去看他,張不開口回復,壓得她心肝亂顫。
這樣如天神般試圖拯救自己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敬重的父親是如何禽獸不如,自己的愛人是如何臟污不堪,他會如何?
她不敢想,這些會讓天神隕落,他會死。
因父親形象的崩塌,因?qū)λ睦⒕?,他活不下去?/p>
所以他永遠也不能知道,現(xiàn)在,現(xiàn)世,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再也沒有別人知道。
這個秘密是他們兩人中間一座巨山,永遠也無法遷移,不可翻越的高山。
戴媛病了,暈倒在自己的營帳中。
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是明月高懸,起初帳外的守著的親兵只以為她在休息。晚膳也沒傳,親兵也以為她累了,還沒睡醒,可能是想晚些再吃。
但月亮逐漸爬上枝頭,親兵們才覺得不對,休息的時間太長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也顧不得僭越,在外喊了好幾聲都沒人應(yīng),便猜到可能是出事了,連忙闖入帳中,才發(fā)現(xiàn)戴媛面色蒼白,一頭冷汗歪倒在床上。
親兵連忙請了軍醫(yī),又派人通報了陽叔同。
陽卓廷聽說戴媛昏過去了,跑得比陽叔同還快。等到帳中,戴媛的頭頂已經(jīng)扎了六根銀針。
陽叔同心里擔憂:“安平公主這是怎么了?”
軍醫(yī)在下第七根針,扎好后才回道:“安平公主氣血兩虛,今日又心神不穩(wěn),導致氣血上涌,承受不住便暈倒了?!?/p>
氣血兩虛?心神不穩(wěn)?
陽叔同蹙眉:“可我看她平日并不像氣虛的樣子?!?/p>
軍醫(yī)搖頭:“安平公主可在服用什么補藥?”
陽卓廷心里揪著,想起她時常含在口中的參片:“安平公主每日都含參片?!?/p>
軍醫(yī):“這就是了,人參大補,所以每日含著便看不出來。但光含參片到底治標不治本,還需得配合著溫補的方子,將底子先補起來?!?/p>
軍醫(yī)開過方子,陽叔同連忙讓人去熬藥,陽卓廷問軍醫(yī):“安平公主何時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