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春不知道為何她父親去上了個早朝便回不來了，府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匆匆來報：李御史因污蔑長平公主被下獄，而御史府的家產(chǎn)要全數(shù)充公，男子刺字流放，女子充軍妓。

大理寺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不多時便能到達御史府。

李凌春與一眾李府兒女都與李夫人等在正廳，聽要消息幾位姨娘受不了打擊，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李夫人稍鎮(zhèn)定些，但一出口便顫抖的聲線昭示了，她此刻也驚慌不已：“去劉府求救，老爺縱然有罪，處置也沒那么快，請我父親去大理寺求情，總該給個辯駁的機會?！?/p>

下人應(yīng)下，快速去李夫人的娘家劉府求救。

劉老爺子是先帝時的大理寺少卿，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江煥文曾是劉老爺子的學(xué)生，所以劉老爺子親自去求情，江煥文還是要給他幾分薄面的。

至少劉老爺子和御史府的人都是這么想的。

劉老爺子沒想到會被拒之門外，連江煥文的面都沒見到。

大理寺的人給他的理由是少卿大人被外派了，并不在大理寺。

劉老爺子沒辦法，知道江煥文指望不上，只能離開大理寺，再去想別的辦法。

而如同江煥文一樣，劉老爺子奔波幾府，皆未見到人。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閉門不見，劉老爺子畢竟只是先帝在位時的官，這換代十幾年了，誰還認他。

況且李御史的罪是在御前定下的，說明皇上也是認可了?；噬宵c頭的事，誰敢去給李御史求情？

劉老爺子沒搬來救兵，大理寺便到了御史府抓人，府內(nèi)頓時哭喊一片。

李凌春與其他庶女被綁著手塞進一輛囚車里，頭上珠釵因逃跑不知掉在何處，發(fā)髻散亂，再沒有御史府嫡女的風(fēng)光。

街上無數(shù)人駐足觀看，看彼時風(fēng)光明媚的御史府，頃刻間遍布哀嚎。大批官兵涌入御史府，將府內(nèi)老小視如牲畜般驅(qū)趕到一輛輛囚車上。

李凌春沒有應(yīng)對之策，很顯然也被嚇壞了，一想到要被送去軍營做軍妓，立時生了死心。

寧死，也不可去做軍妓。

李宏深看了一眼江煥文：“走了？”

江煥文點頭：“還請大人將下官外派一段時日，劉老爺子畢竟曾是下官老師，下官心中實在有愧?！?/p>

李宏深從一摞折子中抽出一本，翻開看了一遍后，遞給江煥文：“建康城中有一樁懸案，從正月起，每月十五便會失蹤一名十五歲少女，到二十時那女子的尸體便會出現(xiàn)在寺廟中。女子尸體并無外傷，也無侵犯痕跡，只是被換上尼姑的海青服，頭發(fā)都被剃光。”

江煥文接過折子仔細看了一遍，眉頭蹙起：“從正月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個月，為何從前并未上報？”

李宏深去批閱其它的折子：“建康城的衙門對自己太過自信，案子拖到現(xiàn)在收不住場了，才想起上報?！?/p>

江煥文將折子收入袖中：“這些少女都是中毒身亡，生前并未遭受虐待，且互相之間并無關(guān)聯(lián)，兇手應(yīng)當(dāng)不是報復(fù)殺人。”

李宏深點點頭：“建康城衙門有檔案，線索都在那，江大人可需帶仵作去？”

江煥文搖搖頭：“不用，偌大一個建康城，若找一個專業(yè)的仵作，也還是容易的?！?/p>

江煥文離開好一會兒，常隨張瑞進來：“大人，公主府傳話來，讓大人放衙后去公主府?！?/p>

李宏深手中的朱砂筆頓了頓，語氣平淡不過：“今日并非十五?！?/p>

張瑞咧了咧嘴：“今日大人在朝堂上處置了李御史，三皇子定是將早朝上的事告訴了公主。公主請大人過去不是好事嗎，大人管它今天是不是十五呢?！?/p>

李宏深的目光并未從折子上離開，手中的朱砂筆卻遲遲未曾下筆。

很明顯，折子上的內(nèi)容他一個字也沒看下去。

“我只是就事論事，并非偏袒誰。”

張瑞笑笑：“是是是，大人最為公正嚴明，秉公執(zhí)法。但大人與公主乃是夫妻，公主請大人去公主府也是正常呀。”

李宏深沉默了一會，才從喉間發(fā)出一個淡淡的“嗯”，這聲微乎極微的嗯，是張瑞豎起耳朵用力才聽到的。

平常處理案件只覺得一天過得十分快，還未盡興，便到了放衙時辰。如今從張瑞通報到放衙不過一個時辰，李宏深卻覺得時間十分漫長，坐立難安

他怎么不記得一個時辰如此漫長。

好不容易捱到放衙，李宏深舍棄了平日的轎子，罕見地選擇騎馬。

李宏深喜歡坐轎子，坐在轎子里，在轎夫平穩(wěn)規(guī)則的步伐中，能讓李宏深專心地思考。

思考在府衙里堆積的各種疑難案件。

但他今日沒心思思考，他靜不下心來。

策馬到了公主府門口，李宏深才驚覺，是否太過急躁了，公主好像不太喜歡。

守門的府兵見李宏深來了，連忙接過韁繩，引著李宏深去公主居住的扶華院。

夏日夕陽總是下沉得晚些，但好歹沒了白日里燥熱的溫度。

橘紅的夕陽余暉灑在李宏深身上，給他紅色官服渡上一層柔光，適當(dāng)柔化了李宏深冷硬的面龐，顯出幾分少年本該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模樣。

修子夕透過窗戶看他，在一片花枝聳立中穿梭，生冷堅毅的面龐與爭奇斗艷的花朵格格不入，那一股深沉氣息也與他的年歲不符。

她不了解他。

她從來不了解他，當(dāng)初請父皇賜婚，也是因為他的才能與皮相。

那是一種清冷與旁人格格不入的皮相，讓她生出征服的心思。

她想讓他做駙馬，想看他卸下那一貫的冰冷，想看到他古井無波的眼神中迸發(fā)出強烈的，熾熱且無法遮掩的愛意，彎下他挺直的脊梁，伏在自己腳邊，對自己俯首稱臣。

她想看他臣服于自己無法自拔，拋下他為眾人稱道的公正，只以她為中心考慮，所行之事只以她的利益為出發(fā)。

但很顯然，李宏深并未對她折腰。

他們兩個，只是相敬如賓。

他也嚴奉律法，除初一十五留宿公主府外，無召便不踏入公主府半步。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履行圣旨，與她成婚，只是因為圣旨。

她不確定他是否厭惡自己請旨賜婚，因為他表現(xiàn)得太過平淡，沒有欣喜，亦從他眼中看不出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