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嬪似乎很滿意甄嬛震驚的表情，推開要扶住她的侍女的手，膝行至玄凌座下，拉住他墨赤色雙龍凌云長袍的下擺，懇求道：“德妃被廢出宮后，溫實初屢屢入甘露寺探望，孤男寡女常常共處一室良久。皇上若不信，大可傳甘露寺的姑子細問?！彼Ｒ煌＃挚椿屎?，“此刻人已在嬪妾交蘆館中?！?/p>

皇后望著玄凌道：“要不要傳，還請皇上做主?！?/p>

玄凌凝視溫實初微微發(fā)白的臉色，問：“溫太醫(yī)的意思如何？”

他拱手，“微臣心中坦蕩，一切由皇上決斷?！?/p>

玄凌看向甄嬛，憐惜之中有難掩的疑色。他是多疑之人，不看甄嬛看向了一旁的朱韶：“貴妃覺得呢？”

朱韶欠身，“皇上可傳她進來一問，不是為證德妃清白，而是解皇上心中疑竇。”停一停，帶了三分自傷之意，“否則日后皇上見到皇帝與帝姬，大抵會想到此事，此時不解惑，屆時日后父子心中怕有隔閡。”

玄凌微見難色，胡蘊蓉依在他身側(cè)道：“皇上還是傳罷。要不傳這位人證上來，今日祺嬪生了這許多事情出來，心中一口惡氣哪能消呀，保不準日后又鬧出什么文章來?！?/p>

玄凌凝神片刻，冷冷吐出一字，“傳！”

不消一盞茶工夫，一名緇衣女子已在甄嬛眼前，她合十行禮，垂著眼簾道：“許久不見，德妃還記得故人么？”

她抬頭，甄嬛一怔，已含了一抹冷笑，“靜白師傅，能勞動大駕進宮，想必是挨的板子已經(jīng)好了，能走動了，口舌也靈活了。

“阿彌陀佛。德妃賞的一頓板子，教會了貧尼說實話了?！?/p>

“但愿如此?！?/p>

祺嬪道：“德妃還要敘舊么？”說罷看靜白，“師傅有什么話趕緊回了，也不耽誤師傅清修。”

靜白向玄凌與皇后行過禮，道：“娘娘初來甘露寺時才生產(chǎn)完，加之心緒不佳，總是日夜含悲，也不與寺中其他姑子來往。寺中眾尼想著娘娘是宮里出來的貴人，又見她素不理睬眾人，只得敬而遠之。那時宮中常有一位年長的姑姑前來探望，偶爾送些吃用。除此之外只有位姓溫的太醫(yī)隔三差五常來看望娘娘，噓寒問暖，倒也殷勤。甘露寺是群尼所住之地，太醫(yī)終究是男子，時日一長，甘露寺中流言不少。貧尼總想著娘娘是貴人，雖然出宮修行，想來這太醫(yī)也是皇上牽掛娘娘才托來照看的，且日常也只安排娘娘和隨身侍女獨居一院。誰知后來有幾次貧尼經(jīng)過，見白日里娘娘房門有時也掩著，侍女守在外頭洗衣操持，那太醫(yī)有幾回是笑著出來的，有幾回竟紅著眼睛。貧尼當時看著深覺不妥，想要勸幾句反被娘娘和她身邊的槿汐奚落了幾回，只得忍了。后來為避言語，德妃娘娘稱病搬離甘露寺，獨自攜了侍女住在凌云峰，從此是否還往來，貧尼也不得而知了?！?/p>

靜白說完，玄凌臉上已隱有怒色，胡蘊蓉軟語低低勸了兩句。祺嬪將玄凌神色盡收眼底，含笑向靜白道：“我還有幾處不明白，想細問師傅，還請師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靜白雙手合十：“小主盡管問就是?！?/p>

“在甘露寺時德妃獨住一個院落，并不與你們同住是么？那么也就是說有人什么時候來來往往你們也不清楚了。”

“是。”

“那么凌云峰的住所是怎樣一處地方？”

靜白與祺嬪對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瞼，連眉毛也耷拉了下來，“遠離甘露寺，杳無人煙，只有娘娘帶了侍女同住。”

“哦——”祺嬪拉長了語調(diào)，“如師傅所說，那是一處比甘露寺更得天獨厚的所在了。”她停一停，環(huán)顧四周，“那么師傅所說的溫太醫(yī)，此刻可在殿中？”

靜白念了一句佛，指著溫實初道：“便是眼前這一位了?！?/p>

祺嬪逼近一步，“師傅不會認錯人吧？”

靜白搖頭道：“甘露寺少有男子來往，溫太醫(yī)頻頻出入，貧尼也撞見過幾回，斷不會認錯。”

此刻殿中波云詭譎， 祺嬪望著玄凌道：“臣妾請問皇上一句，溫太醫(yī)頻頻探訪甘露寺是否皇上授意？若是皇上授意，那么此事倒也情有可原了?！?/p>

皇后追問道：“皇上，是有這樣的事么？”

玄凌的目光落在甄嬛身上，有不愿置信的焦痛與失望，輕輕搖了搖頭。

一臉死灰的溫實初身上，他急道：“德妃所居之地的確偏僻，但有汐姑姑為微臣作證，微臣與娘娘絕無茍且之事?！?/p>

祺嬪不以為然地一笑，祥嬪笑著抖了抖手中的松花絹子，“溫太醫(yī)當咱們都是傻子么？誰不知崔槿汐崔槿汐已經(jīng)惑亂后宮，被責罰了。虧你還是醫(yī)者，還想讓死人為你們作證?！?/p>

祺嬪拍一拍手，眉梢眼角皆是得色，“事情已經(jīng)清楚得很了。溫實初與甄氏自幼青梅竹馬，若非甄氏得選進宮，恐怕現(xiàn)在早是溫夫人了。入宮之后溫實初處處留意照拂，二人眉目傳情，情根深種。待到甄氏出宮，幽居甘露寺時，溫實初私下探訪，二人舊情復(fù)燃，暗通款曲，甄氏再設(shè)計搬去凌云峰獨居，私相往來，如做了夫妻一般，多少快活。以至甄氏回宮后，二人在大內(nèi)也罔顧人倫，暗中茍且?！?/p>

玄凌的步子有難以察覺的沉重和遲疑，他緩緩走到甄嬛身前，炯炯目光直欲探視心底。須臾，他輕輕道：“你有沒有……”他遲疑片刻，終究沒有問出口。

甄嬛知道自己的私通但不是溫實初，掩下心慌看著玄凌的眸子，企圖依賴他的溫存：“臣妾沒有?！?/p>

皇后輕輕欠身，金鏨花鑲碧璽翠珠花鈿閃爍著月影般耀耀光華。她眼中有幽暗的星芒一閃，也不理會胡蘊蓉，只和緩道：“皇上若真要還德妃一個清白，就該徹查此事，以免日后再有閑話?！?/p>

玄凌“唔”了一聲，轉(zhuǎn)頭去看皇后，皇后道，“此事已經(jīng)宣揚開來，諸妃在座都聽得明白。若不明不白了結(jié)了，皇上與臣妾自然都是相信德妃的，可是外頭的人沒個準信聽在耳朵里，人言可畏，反而有損德妃聲譽?！?/p>

陵容盈盈而出，一襲粉白衣衫像一株凌水而出的俏麗水仙，哀哀眼波在燭光明媚的搖曳下似有淚水輕涌，她怯怯道：“姐姐為皇上生有皇嗣，又操持后宮大小事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姐姐對皇上一片深情，皇上萬萬不可輕信人言?！闭f罷長跪于地，以額觸地，連連叩首，“還請皇上細細查清此事，不要讓姐姐為人言所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