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夏蓁早早地便聽到窗外一陣劍鳴葉爍之聲,尚是五更,她一向淺眠,此時沒了睡意,便干脆起身看看是誰如此勤而向武。笑著幫外間熟睡的憐兒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朝庭院走去,她與佩玖感情親厚,常在將軍府小住,將府便給她留了一間風(fēng)景最好的廂房。
沿著曲折的廊道緩步走去,折過最后一個彎,便見庭中一樹梨花下,一藍衫青年執(zhí)劍而演,劍氣勁發(fā),震下滿樹銀白。自小長于深宮高墻之中,見過最多的便是佩玖的槍法,哪里見過如此飄然物外的劍法,她望著梨樹下的人影,不覺失了一瞬神。
于孟舟早察覺到有人接近,感覺到那人遠遠地停了步子,便沒有理會,卻不想練完一套劍法三十六式,那人竟還停在原處,這才收劍止步,轉(zhuǎn)身朝那人看去。
夏蓁一眼便認出此人便是被佩玖無辜怪罪的那位少俠,雖不知為何那人會出現(xiàn)在將府,想到那日那人實在窘迫,心下慚愧。見他收劍轉(zhuǎn)身,便走上前去,還未開口,便聽得身前那人說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p>
還未等夏蓁作答,于孟舟又合掌做下一揖,“在下于孟舟,前日不小心沖撞了姑娘,不知姑娘的腳傷好些了沒?”
“原本便是我的侍女不慎拉拽了我,只是佩玖性子急,錯怪了于少俠。”夏蓁本就無怪罪之意,見他先行賠罪,又生了幾分好感,微微低眉,“小女夏蓁”。
夏蓁自己也說不大清楚為何會突然瞞下自己公主的身份,許是長在皇都,所謂江湖對她來說本就太過遙遠,一時見得江湖之人,自然覺得不同,生怕自己的身份會換得一副同樣帶著敬畏的神情。她不會武功,也不懂品鑒,卻看懂了虛絕中的那分靈動自在,平白地扯出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一份憧憬,一份不可能屬于她的、恣意山水的憧憬。
“見過夏姑娘。“于孟舟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突然寄托了一份如此的情感,想著自己的劍法尚未練完,又見夏蓁沒什么離開的跡象,不好繼續(xù),也不好開口趕人,有些犯起難來。
“少俠不必管我,小女見識短淺,只是見這劍法靈動無比,有些貪看?!毕妮杩闯鏊行┓鸽y,想到佩玖常說江湖上的功夫大多秘不示人,覺著自己有些打擾,便出言告退?!岸嘤写驍_,我這便離開了?!?/p>
“夏姑娘言重,若是愛看,還請移步亭中,孟舟繼續(xù)便是?!钡认妮杈彶竭M亭坐下,這才拔劍而舞。
沂軒這日也起了個早,興沖沖地拿著劍跑來叫人卻撲了個空。四下尋了一會,果不其然看到大師兄在庭中專心練武,本想拔劍偷襲,卻看到剛受了腿傷在將軍府小住的公主待在一旁的亭中饒有興趣的看著。心下奇怪,他緩步走到亭中,施了一禮,“沂軒不知公主竟識得我大師兄?”
“噓——叫我夏姑娘?!惫鬟B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聽得他的話又問道,“他是你大師兄?”
“師兄乃沂家首徒,怎么,公主覺著不像?”沂軒想起剛剛公主的話,又輕咳一聲,“夏姑娘?!?/p>
夏蓁見他總算叫對了,這才開口,“原本見你的時候,還以為江湖人也跟我們一般無趣,現(xiàn)在看來倒是我錯了?!?/p>
沂軒一臉莫名,不知為何就平白得了一個無趣的名號,不由苦笑道,“不知何出此言,可愿開釋一二?”
“倒也不算是無趣”,夏蓁聽他這么說,轉(zhuǎn)頭看向庭中翩飛的人影,“只是感覺你與朝堂眾人一般,心中藏事,有所顧忌。”
沂軒心生觸動,自孤身回到金陵后,他放松下來的心神便日日緊繃起來,當年的慘況不時浮現(xiàn)眼前,真相的疑云更是時刻蒙在心頭。身在沂府的那些寧和逍遙恍然如夢,偌大的金陵城中,竟只能在了塵師伯面前才能放松一二。當年之事早已偃旗息鼓,本想著船到橋頭自然直,身至金陵,才知道自己幾乎寸步難行。只能日日勤學(xué)苦練,以待來日。
于孟舟一晌舞畢,見夏蓁還未離開,一時不太知道怎么應(yīng)對,幸而沂軒也在,暗暗舒了一口氣,走到亭內(nèi),“夏姑娘看起來像是簪纓之后,不想對這些舞槍弄棒也會有興致?!?/p>
“平日里多見的是佩玖舞的槍法,未曾見識過其他,因而看得久了些,是夏蓁冒昧了。”夏蓁并未對自己的身份做什么解釋,只當是她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許久人家的武功秘法,后知后覺地覺得有些冒犯。
“沂家劍法正大光明,并非什么秘法,姑娘切莫在意?!甭犗妮柽@么說,于孟舟連忙否認,除此之外,倒是想到了沂軒,“夏姑娘既然未曾見過劍法,那可見軒弟來此一年有多疏于練劍了。”話雖這么說,卻沒有帶什么責(zé)怪的語氣,于孟舟也知道,沂軒絕不是懈怠之人。但是沂軒聽了卻羞愧難當,只覺得對不起師傅師母和師兄,恨不得立馬拿起劍去練個三天三夜才好。低頭抱拳,乖乖認錯,“師兄教訓(xùn)的是,軒兒羞愧?!庇诿现凵焓种棺∷拔矣譀]怪你,你羞愧個什么,你必然是勤于修習(xí)的,只是多事相擾,又無人磨練,逆水行舟。我來就是要讓你進一進的,不然要我干嘛?”沂軒心中苦惱被于孟舟一一道出,多日孤苦去了許多,又見他有比劍之意,自然躍躍欲試,如同回到了沂府一般。“那軒兒就不客氣了,師兄請!”二人相視一笑,拔劍而起,院中劍影閃爍,好不精彩。見二人兄友弟恭,夏蓁心生暖意,在亭子又看了一會才悄然離去。
另一邊沂南依舊在林中繞著出不來,說來也怪,他本不是容易迷失方向之人,就算走不出去,原路返回也是絕對沒問題的。然而這林子甚是詭異,似是藏了什么奇門異術(shù),進來一會便會來路頓失,不管沂南如何奔走,依然毫無辦法。這林子難覓方向,可除此之外卻一切正常,甚至還種了不少果樹,看起來被人悉心照料著,正值秋日,枝上的果實碩大飽滿,就算在這林子里呆上十天半個月,除了臟了點,不會有任何問題。
在林中困了數(shù)日,沂南也不像剛開始那么著急了,一邊熟練地飛身上樹摘下果實,一邊在布帛上慢慢畫著這幾天察覺到的機關(guān)和卦陣,這些東西本是先生教過的,雖說扛不住那些兇險卦陣,但是對付這種只是將人困于此中而無惡意的陣法也是夠了。奈何他覺得無趣,大半的時候都在呼呼大睡,剩下的聽了也是一知半解?!鞍ァ缰谰投嗦犅犖睦项^講講這些東西了?!笨粗约嘿M盡九牛二虎之力憑借僅存的一點記憶回想起來的破陣之法,卻仍然是字不成字,文不成文,沂南心下懊惱,又覺著自己實在聽不下去文徵的濤濤不絕,便又改了口,“早知道就讓喬墨跟我一起去了——”
正值晌午,喬墨剛用過午膳,如同往常地去后院照料沂南留下的一堆兔子,因著兔子長的極快,之前的籠子早關(guān)不住了,他不忍心讓它們在如此狹小的空間內(nèi)生長,便命人在后院另辟了一塊空地,種上花草蓋上兔舍,每有空閑便去照料一番,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此時他正輕撫著懷中不??惺刹萘系耐米?,不知是不是沂南的苦惱太深,一向除了吃什么也不管的兔子竟停下來少見地輕輕咬了他一口,喬墨松開右手,摩挲著被輕咬的食指,似是想起了什么,出了出神。開口喚來守在一旁的喬平,“沂南離開已近半月,你幫我去碧水閣問問,他是否已到金陵。”
“少爺,我這么問碧水閣的人,無憑無據(jù),他們?nèi)绾螘嬖V我?”喬平心想,沂南是碧水閣少主,碧水閣當然會有他的消息,可如何會告訴他一個外人,便是沂家與喬家有些往來,開口便問少主行跡也不一定會如實告知。喬墨笑笑,伸手解下折扇的扇墜交予喬平,“你拿著這個去問,碧水閣自然會知無不言的?!眴唐焦Ь唇舆^,只見這枚玉墜周身閃著溫潤的碧紋,墜面淺淺地刻著一個“南”字,乍看半新不舊的樣子,卻極為滑潤,沁足了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