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到底還是沒能想到自己心底曾經(jīng)的美好怎么就變成了如今著歃血成魔的樣子。倒是悵綰有句話說對了，見識過悵綰的惡毒之后，他再也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看著她了。

現(xiàn)在顧衍只要見到或者只是想到悵綰，就會無可控制的想起長公主那一日的慘狀，就會想起烙鐵撞擊到肉體是什么味道、眼前就是那根蠟燭沒入她的下體時她哀求的眼神耳邊更是絡(luò)繹不絕的撕心裂肺的慘叫。

那是他姐姐，也對他好過，也真心希望他好，即使他也討厭過不喜過她，但血終歸是濃于水的，他要怎么接受自己的姐姐已經(jīng)廢了的事實(shí)，何況還是被翩悵綰給廢了。當(dāng)著他的面，沒有留一點(diǎn)點(diǎn)退路。

此時的顧衍自己都不記得了，不記得那個女子也是被自己毀了的。

悵綰給長公主的傷害就像是被猛獸咬過一口的傷，那一口看似兇狠也足以致命，但可以很快就停止呼吸，痛苦的過程也不會太漫長；可顧衍帶給悵綰的傷害就是草叢里的毒蛇在不經(jīng)意間咬著人的傷，不會一口就將人吞了，但是從被咬到毒發(fā)再到死亡，這個過程中，疼當(dāng)然是不用說的，最主要的是恐懼，對于死亡的恐懼，對于會不會再被咬一口的恐懼。

也就是說，悵綰從被迫害到今日甚至以后她都會有一種恐懼。一種對那段時間的后怕和對顧衍這個人的害怕。而長公主不至于害怕。因?yàn)樗腥硕贾?，悵綰就是為了出一口氣，就是為了報(bào)復(fù)顧衍。這種報(bào)復(fù)心理就像一團(tuán)火一樣焚燒著她的心，而今這口氣出出氣了，那團(tuán)火自然也滅了。悵綰不會再去南郊了，也不會再讓自己變成惡魔，所以長公主不必害怕悵綰會卷土重來。

收拾好了心情，埋藏好了失望，他就離開了。來的時候悄無聲息卻是滿懷期待，走的時候天下盡知卻是失魂落魄。

他終究沒能等到那抹緋紅的原諒，她終究還是心甘情愿的丟掉了她的公子。她不要了，不要那些美好、痛苦、恩愛、憤恨、纏綿、不甘，她什么都不要了，她只要自己，從前的自己。而他，他覺得自己放下了。為了這個女人，他賭上了自己帝王的尊嚴(yán)、賭上了自己的命，可是都沒有用，一點(diǎn)用都沒有。他們再也回不去了，歲月帶走的不止是他們的稚嫩，還有他們的至死不渝。

他走的時候悵綰沒有出現(xiàn)，不是不舍，實(shí)在是不想麻煩。

對于她的缺席，他沒有問什么，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他自己知道，那個姑娘不再愛自己了。可能在很久以前就不愛了，但他總覺得是自己這一次的姑蘇之行是錯的，不僅沒能挽回，反而推的更遠(yuǎn)了。

那一日的姑蘇城里出了大太陽，冬日的太陽格外的溫暖。

“你能不能慢一些，當(dāng)心腳底下?！?/p>

“你是一個姑娘家??！怎么就比你兩個哥哥還要男孩子性??！”

翩府的后花園里傳來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雖然句句嫌棄，但也能聽出來語氣里的關(guān)心。

云娉停下腳步，手還拉著悵綰的手，回過頭滿臉天真的看著悵綰“爹爹說我是像了姑姑的，甚至比像爹爹娘親還要像姑姑?！?/p>

悵綰扶額“你爹還說什么了？”

云娉仔細(xì)想了想，那認(rèn)真的模樣讓可愛的悵綰簡直就想把她抱懷里好好揉一揉她的臉。

“爹爹還說我也就是長得像娘親和爹爹，要不他肯定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娘親和爹爹的女兒了。”

云娉好不容易從悵綰手里逃脫出來，跑出五步遠(yuǎn)后又開口“大伯和二伯也說了，您小時候欺負(fù)他們，現(xiàn)在就該輪到我來欺負(fù)您了?！?/p>

本來悵綰還在笑三哥真是逗，還懷疑女兒不是三嫂生的，但聽到這句話之后臉都變了，快步追上云娉，威脅到“你還敢欺負(fù)姑姑是吧？看你還敢不敢欺負(fù)姑姑?！?/p>

兩個人相互撓著癢癢，笑作一團(tuán)。

翩哲帶著眾人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的女兒被云娉撓癢癢撓的滿嘴求饒。

“娉兒也算是這丫頭的克星了。從小到大可沒見她在你們?nèi)齻€哥哥那里吃過虧?！?/p>

“兒子們哪里舍得讓她吃虧?。男【鸵桓庇懴驳哪??！?/p>

翩瑋接著大哥的話“就是，從小就跟我們幾個的小尾巴一樣，我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一聲聲‘哥哥’更是喊到我們的心坎兒里去了?！彪S后翩瑋話鋒一轉(zhuǎn)“要不是......你說在從前我們誰能想到綰綰會經(jīng)歷這些?！?/p>

翩哲聽著兒子們的話，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老人說世間事都是公平的，就好比姑娘家在家里受盡苛待的話，嫁人之后就一定會幸福美滿；若是在家里受盡寵愛，嫁人之后就不一定能夠事事順?biāo)?。莫非真的是他們對綰兒太過寵溺了？寵溺到將綰兒的福氣都折煞掉了？

“你們可真是比綰綰還磨嘰，綰綰都說了，她會回到從前的，你們怎么就不愿意相信她呢！”翩玳最是受不了爹娘兄長這樣了，有時候他也會對綰綰的命運(yùn)唏噓不已，但是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除了接受還能怎么樣啊！為什么就是不相信綰綰，家里人這個樣子真的會讓綰綰壓力很大的。

娉兒率先看到了祖父幾人，就掙脫悵綰撲到爹爹懷里了。

悵綰也笑著從花田里走出來，上前就攙著爹爹“爹爹，娘親呢？”

“你外祖父派人來了，讓你娘親回家一趟?！?/p>

宛老爺子派人叫了宛柏嫻回去，也沒說是什么事。不過翩哲想無非就是岳父又要去余杭郡了，不過這一次，岳父怕是還動不了身了。

“趁著娘親不在，為父同你們商量件事兒。”將娉兒打發(fā)走了之后翩哲就拉著幾個孩子坐在花園里。

幾個人皆是滿臉好奇，什么事還要爹爹瞞著娘親來說了，再說了家里的事那件不是娘親說了算的。就算是爹爹的主意，那也一定是娘親來宣布的，因?yàn)榈f過，只有這樣家里的人才會有意識無意識的更加敬重娘親。

翩哲也知他們的疑惑，沒有賣什么關(guān)子“再過一個月，你們的娘親就嫁給我三十三年了，整整三十三年?！濒嬲苷f著話語氣里是自豪驕傲幸福，眼神里溢出的是滿滿的愛意。“此番娘親受傷，加上綰兒也緩過來了。家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熱鬧過了，這一次我不想和往年一樣，我想給柏兒一些不一樣的?！?/p>

三十三年的婚姻，有過爭吵也遭過奸人挑撥甚至也鬧到了和離的地步，但是他們都堅(jiān)持下來了。到今天孫子都快行冠禮了，但他們待彼此依舊如初。不，應(yīng)該是更勝當(dāng)初。夫妻倆最后的底線和原則不是兒女不是家族，而是彼此。宛柏嫻心里的翩哲是那樣無所不能那樣處處貼心，翩哲心里的宛柏嫻是那樣美好那樣處處優(yōu)秀。索性這樣無暇的他們是屬于彼此的，只屬于彼此，完完整整的。

“爹爹的意思是......”翩珹率先開口，爹爹這意思肯定是要大肆慶祝了，但具體是個什么慶祝法呢？

翩玳迫不及待的問“您是要在家里還是和娘親兩個人單獨(dú)慶祝呀？”

“爹爹，無論您要在哪里和娘親慶祝，需要用兒子們的地方您直言就是，我們定當(dāng)給您辦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濒娆|立刻表心意。

悵綰沒有出聲，她的思緒已經(jīng)開始飄搖了，就在爹爹說娘親嫁給他三十三年了的時候她就心不在焉了。

三十三年啊！爹爹就這樣維護(hù)了娘親三十幾年，爹爹從沒有讓娘親受過委屈，哪怕是上次娉兒滿月的時候鬧的那樣不愉快，爹爹也是拼盡渾身解數(shù)求得娘親的原諒。打從悵綰有記憶開始娘親就是爹爹的逆鱗，世間無論是誰，膽敢說娘親不好的爹爹就一定會讓那人脫層皮。那個酒窖，那是爹爹最珍視的身外之物，不為別的就因?yàn)槟抢镱^都是爹爹親自給娘親釀的酒。

爹爹眼里似乎根本看不到別的女子，包括她自己，因?yàn)榈鶑膩聿粫o自己剝橘子切果子夾菜，但是對娘親的照顧卻是面面俱到。兒時她也吃娘親的醋，也問過爹爹憑什么，爹爹當(dāng)時只說“你娘親是我媳婦兒，而你終將是別人的媳婦兒，誰的媳婦兒就該誰疼。”也就是因?yàn)榈鶎δ镉H的無微不至，娘親到了如今的年紀(jì)依舊會肆無忌憚的對爹爹撒嬌，在爹爹面前宛如情竇初開的少女。

爹爹說過，他們兄弟、兄妹幾個可以對不起任何人包括爹爹自己，但是唯獨(dú)不可以讓娘親傷心，否則爹爹一定會扒了他們的皮。

娘親呢，她也從不是只會一味的從爹爹那里索取。作為一個愛人、一個妻子、一個賢內(nèi)助娘親是合格的讓人無可挑剔。她的無可挑剔不是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口而是因?yàn)閷λ齺碚f那個伴侶是自己選的，是自己愛到骨子里的他。

她知他護(hù)著她敬著她，將家里所有的權(quán)力交給她，只要她愿意他連命都愿意給她。所以娘親將自己所有的美好毫不保留的送給了爹爹。

娘親太知道怎么做爹爹的枕邊人了，人前給足爹爹面子，人后哪怕意見不合也會平心靜氣的和爹爹說，從不越矩。娘親會時不時的給爹爹一些驚喜，例如新學(xué)支舞會先跳給爹爹看、學(xué)會一種女紅會先給爹爹做衣服、學(xué)會一道菜會先做給爹爹吃......爹爹的衣食起居都是娘親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于人。

這二老做父母一點(diǎn)也不想其他爹娘滿心都是孩子，他們倆滿心都是彼此。每日拌嘴卻永遠(yuǎn)不會吵散了，表面上相互嫌棄心底卻是愛不釋手。

悵綰明白這樣的福氣不是人人都會有的，爹爹娘親有幸擁有她亦是滿心歡喜。

“你這丫頭發(fā)什么愣呢？”翩哲都說完自己的計(jì)劃了，三個兒子和三個兒媳當(dāng)即表示全力以赴，可只有綰兒一個人坐在那里發(fā)呆，就扔了個花生過去。

悵綰接住花生之后，緩緩開口“女兒在想這三十三年您和娘親是怎么過來的，好讓娘親更加開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