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翩哲還是隨著宛柏嫻出現(xiàn)在了宛家老宅。
宛老爺子見到女兒和女婿的時候心里鉆疼了一下,瘦成這個樣子身子都會被拖垮了,即便如此也沒法改變他自己的想法。
招呼眾人坐下后就開始上菜了,宛老爺子托起杯子“老翩頭總說謝謝我當年將柏兒嫁給你了,我又何嘗不是感謝他當年讓你娶了柏兒?!?/p>
宛老爺子滿是慈愛的看著下首的女兒和女婿“當時娉兒滿月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還是清楚的。不過是你們費盡心思的瞞著我,我也就不說罷了。”
翩哲猛地抬頭看著岳父,宛老爺子知道只是他沒有爆發(fā),那既然當時沒有算賬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重提舊事。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沒有找你算賬是因為我也是在前兩年才知道的。不得不承認關(guān)于這件事你做的很好,雖然起因還是讓我忍不住生氣,但回頭一想你也是因為在乎柏兒的,這么一想倒也是好多了。再者,這些年你做的也的確很好。”
宛老爺子說著站起身來“柏兒沒有賭錯,沐兒也沒有選錯,你沒有叫我們失望,一點也沒有。哲兒,我還是你們當初成親時的那句話,好好對柏兒,我把女兒交給你了。以茶代酒,我拜托你了?!闭f完還敬了翩哲一杯。
宛柏嫻聽到這里手上一軟筷子里的菜都掉到盤子里了,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爹爹,您想干什么?您,家里可就您一個老人了,您不可以做傻事。”
宛老爺子朗聲笑了笑“怎么可能呢!我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傷心的。放心。”
翩哲也投過去一個擔心的眼神“爹爹,柏兒愛您不比我愛我爹爹少,您可千萬不能讓柏兒擔心。”
“放心吧!不會的?!闭f著眼窩紅了紅“我就是突然地想叮囑叮囑你們的,你們別多心?!?/p>
宛柏嫻一身的堅強在這一瞬間卸去,從老爺子離開到今天,她太累了。忙著老爺子的后事,忙著寬慰夫君,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怕的,沒有誰可以真的壽比南山,她自己也有爹爹的?!拔也还?,反正您不能離開我的。娘親當年說了,您是要護著女兒的,您要是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辦?”
老爺子起身將女兒攬在懷里“叫你們回來吃頓飯,沒想平白的就讓你這么傷心了。柏兒,你娘親當年的確說了要爹爹護著你,爹爹也沒有辜負你娘親的囑托。但是有一點你要明白,爹爹老了,總有一天是要去尋你娘親的,到了那個時候你也要歡歡喜喜的送爹爹走,知道嗎?”
“我不,反正您暫時是不能走的,反正......”說到這里宛柏嫻突然抬起頭來“爹,您是不是生病了也瞞著我們不說?來人,傳府醫(yī)?!?/p>
宛老爺子制止了下人“行了,行了。我好著呢!我瞞你?我瞞得住嗎?那秋萍簡直就是個耳報神,就算我想瞞你,有她在我能瞞住???”
入了夜之后席面還是沒有散,不過眾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唯有宛老爺子一人醒著,他嘴角噙著笑,看著自己的女兒,看了好半晌,他看一眼外頭就落一片雪花,后來外頭天地一白。
翩哲悠悠轉(zhuǎn)醒的時候柏兒就靠在自己懷里睡得香甜,翩哲驚覺這些日子他就沉浸在自己的哀痛里,他似乎忘記了他的柏兒。在自己痛不欲生的時候,柏兒的疼不比他的少。對于伴侶的痛在另一半身上總是更痛徹心扉的。
就在這時宛柏嫻也醒了,她看著翩哲笑了笑,轉(zhuǎn)頭去看上首的宛老爺子,皺了皺眉”我們怎么都睡得這樣沉。爹爹也是,怎么就睡在這兒了?!罢f完上前”爹爹?爹爹,起來了,回房睡好不好?爹爹?“
就在宛柏嫻的手碰到宛老爺子的手的時候,冰涼的觸感讓她極其不適應(yīng)“怎么冷成這個樣子?”
聽到這話后翩哲的手不受控制的探了探宛老爺子的鼻息,宛柏嫻猛地將翩哲的手打落“你在干什么?”
“珹兒,傳府醫(yī),快!”可憐翩珹還在夢里就被自己的爹爹這一嗓子給喊懵了,隨即就往外跑。
就在翩哲把宛老爺子扶起來的時候,老爺子懷里掉出來一封信:“柏兒親啟”
府醫(yī)來報“老爺子是中毒的跡象,且此毒服下后不會痛苦,人會在睡夢中就離開了?!?/p>
悵綰一直站在宛柏嫻身側(cè),她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甚至自己身上都發(fā)軟,又何談將摔倒的母親扶住。
“去查,徹查?!蓖鸢貗拱c軟在地上。
翩哲卻看著宛柏嫻手里的信封,若有所思。將宛柏嫻抱起來放著石凳上,引導著她將信拆開。
宛柏嫻越看手越抖,眼淚早就決了堤。推開翩哲后就往屋里沖。
“娘親!”悵綰緊隨其后。
還沒到榻前宛柏嫻兩眼一黑就徹底昏過去了。
信上是宛老爺子的絕筆,大致意思是自己實在扛不住孤獨,扛不住對亡妻的思念,扛不住摯友逝去后就自己一人孤零零的。所以他選擇離開,他該去找沐兒了。
二十幾年的堅持終于隨著翩老爺子的離開分崩離析,那些時時刻刻充斥著他的痛苦終于吞噬了他的生命。所以他只能選擇離開,就在昨晚宛柏嫻還在祈求他不要做傻事,但還是于事無補,因為早在他們來家里吃飯前他就服毒了。他只求女兒和女婿好好的,好好的活著,也希望孫兒們能康健安樂。
翩哲也是慶幸自己隨著宛柏嫻來宛家了,要不然連宛老爺子的最后一面他都沒法讓宛柏嫻見到。
悵綰一直守在宛柏嫻的榻前,看著娘親就算是昏迷著,眼角還是掛著淚的樣子,她就忍不住的難受。
“你爹爹呢?”宛柏嫻睜開眼看見身邊的悵綰,眼淚一直都在流。
悵綰拗不過要起身的娘親,只能扶著起來“爹爹還在外祖父那邊,府醫(yī)說您不能操勞的,爹爹也吩咐讓您休息?!?/p>
宛柏嫻完全沒有聽進去悵綰的后半句,起來后就往外走。
出了門她就看到了,她看到了滿目的白,這白色晃得她眼睛生疼。宛柏嫻看見了正在指揮眾人的夫君,他叫人繼續(xù)掛白帆,他居然叫人在宛家掛白帆,他還想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宛柏嫻洶涌的淚已經(jīng)讓她看不清夫君的模樣了。
翩哲趕忙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宛柏嫻身邊拉住她的手,開口很是困難,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和宛柏嫻說,“柏兒,爹爹走了。我們總要讓爹爹走得......”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宛柏嫻厲喝一聲“閉嘴!”轉(zhuǎn)眼就看見翩瑋手里端著宛老爺子的壽衣。
“娘親爹爹,外祖父的壽衣兒子從家里拿回來了,您看......”
“畜生!你敢咒你外祖父?你還想干什么?你這是大逆不道,是離經(jīng)叛道,簡直死有余辜!”宛柏嫻用盡了這一生自己所知道一切最惡毒的話罵著自己的兒子,聽到這些幾個子女一并跪了下去。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個時候的宛柏嫻。
悵綰只覺得從身邊刮過去了一陣風,然后就是爹爹叫著“柏兒”,回過神才見娘親瘋了一樣的對著外祖父的壽衣發(fā)泄。
翩哲將宛柏嫻強行禁錮在自己懷里“你冷靜點,柏兒你冷靜些。爹爹已經(jīng)走了,你這樣子你讓爹爹怎么放心?路是爹爹自己選的,你忘記了爹爹怎么和你說的?他要你歡歡喜喜的送他去見娘親,你忘了?”
宛柏嫻就像被悶雷劈了一樣沒了所有的動作,愣愣的看著用盡全力抱著自己的人“可是他答應(yīng)我了,他都說了他不會做傻事,他不會讓我傷心。他明明都答應(yīng)我了,夫君,他都答應(yīng)我了呀!”
“夫君,他都答應(yīng)娘親會照顧好我了。我要怎么辦?你說我該怎么辦?爹爹走了,我永遠都沒法見到他了?!闭f著又昏過去了。
悵綰的心都被揪到一起了,這樣的娘親她從未見過。她的娘親向來穩(wěn)得住,什么時候這樣情難自抑了。
這樣的娘親實在讓她害怕,這樣的娘親讓人心疼。
“準備入殮。珹兒你們幾個準備準備下白帖;鐘離你們?nèi)齻€將內(nèi)院的事打理好,不可以出一點紕漏;綰兒你這幾日守好娘親?!濒嬲馨差D好媳婦兒后在正堂上做了一番安排,逝者為大,他總要讓岳父走的安心。
“諾”
各自領(lǐng)了差事后悵綰坐在娘親的身邊,自己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的掉。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外祖父的離開還是在心疼娘親的柔腸寸斷,悵綰心里空蕩蕩的,娘親說的是啊,活著的人永遠也沒有法子在活著的時候見到那些已經(jīng)離開的親人。
如今的家里真真是禍不單行,祖父走了之后爹爹還沒緩過來,外祖父就又走了,這下娘親是更加緩不過來了。悵綰實在想象不到兩個千瘡百孔的人到底要怎么相互扶持著從悲痛里走出來。
悵綰吸了吸鼻子,腦袋昏昏沉沉的,很難受。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這種擰著疼的感覺實在不好。
“綰兒,你說如果你外祖只是因為想你外祖母就去余杭郡,那我還能等到他回來?。】墒?,你說我該去哪里找他呢?你說你外祖還能回哪兒???”
悵綰看著醒過來之后問自己的娘親,吞了吞唾沫“娘親,或許外祖父和外祖母會一起在夢里來看您的。娘親,起碼這個結(jié)局是外祖父自己樂意的。有的時候人不就是要做一些自己樂意的事情嗎?”悵綰自己的眼睛也是腫的。
宛柏嫻閉著眼睛,閃閃亮亮的眼淚不斷的從眼睛里滑出來,從一個眼睛劃過鼻梁再滑進另一個眼睛里再滑出消失在枕頭里,接連不斷。
“我好想你外祖父??!想到心都痛,你說他怎么就忍心這樣呢!”
悵綰抬頭看著屋頂,溫熱的眼淚積攢在一起給眼眶的感覺就是灼燒,燙的悵綰百爪撓心。
“娘親,剛剛爹爹派人過來,說您要是醒了就過去一趟,女兒陪您吧!”悵綰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不如娘親的,當時祖父走了之后娘親害怕自己的傷心會讓爹爹雪上加霜,在爹爹面前極力掩飾著自己,但是悵綰做不到。從出事到現(xiàn)在她一直都在流眼淚,哪怕是想在娘親面前收斂都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