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蕾嚶嚶嚶的哭聲中，書洛忽然就想起了她跟媽媽還住在小閣樓的時(shí)候，隔壁那個(gè)會(huì)做桂花糕的鄰居，周奶奶。

從她們搬到小閣樓時(shí)起，周奶奶家就一直只有她，和一個(gè)啞巴保姆，孤伶伶的兩個(gè)人。

相對(duì)卻無言。

然后那天是她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在學(xué)校領(lǐng)了新書包，黃昏放學(xué)回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跟媽媽分享她喜悅的心情。

她開心地奔跑著，穿過一片片泛黃的草叢，驚起了一群又一群的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驚恐地朝蔚藍(lán)的天空中飛去。

路的盡頭，一位老人坐在樹下的石墩上，翹首期盼。

喬書洛奶奶，你是在等人嗎？

周奶奶是呀。

周奶奶她要是還在，差不多該像你這么大了，也能一個(gè)人摸到回家的路了……

那時(shí)候，老人眼中的痛楚與濕意，她看不懂。

喬書洛哦。

喬書洛奶奶，您住哪里，我扶您回家吧。

老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一路上書洛都在擔(dān)心，她會(huì)不會(huì)在下一秒就倒地摔傷了。

好在是沒有的。一老一小，步履雖慢，倒也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那個(g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

周奶奶孩子，你喜歡吃桂花糕嗎？

桂花糕，方方小小的一塊，隱隱散發(fā)著桂花的香味，吃到嘴里，更是香甜軟糯。

好吃過書洛吃過的任何零食。

喬書洛奶奶，我以后可以常來你家吃桂花糕嗎？

小孩子的感情總是最真摯的。問這話之前，她還在心里再三琢磨，生怕奶奶嫌她貪吃，就拒絕了她。

然而意外的是，老人臉上明顯是驚喜的：

周奶奶好呀。

周奶奶洛洛想吃桂花糕，隨時(shí)來奶奶家，奶奶做給你吃，好不好？

喬書洛好。奶奶我們拉鉤，說話算話哦。

嘹亮的嗓音下，書洛小小的手指跟老人枯皺的手指，勾一起，拉近了兩顆脆弱敏感的心。

由此而生的，不僅是兩張笑臉，還有愛，與相互守護(hù)。

搬走的那天，是六月初夏，鄉(xiāng)下的天空已經(jīng)變得高亮。

黑色奧迪就停在鄉(xiāng)村口，媽媽跟陸叔叔在小閣樓里，收拾東西，而書洛一個(gè)人牽著小丫，站在奶奶家的大院子里，盯著桂花樹上嘰嘰喳喳的麻雀，發(fā)呆。

小丫，是一只花白的狗狗，是她央求媽媽買給奶奶解悶用的。

老人依舊如幾年前一樣，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從屋里走出來，布滿眼底的，是和書洛一樣的，痛楚的濕意。

周奶奶洛洛，跟媽媽去吧，去大城市。

周奶奶那里的桂花糕各式各樣，比奶奶做的還要好吃。

喬書洛......

明明是要笑著跟奶奶說再見的，為什么還是沒忍住流淚？

后來，書洛紅腫著眼睛，被媽媽拉著胳膊，到了村口，上了車。

喬欣洛洛不哭，要堅(jiān)強(qiáng)。

在車上，喬欣緊緊抱著她，一直不停地親吻她額頭。

直到哭累了，她才猛然想起，她還有好多事沒跟奶奶說。

她沒有跟奶奶說，她每天跑去她的大房子里，從很早，就不再是為了吃桂花糕。

她沒有跟奶奶說，其實(shí)這幾年，她早吃膩了甜甜的桂花糕。

她沒有跟奶奶說，她后來給她打包回去的桂花糕，都被她偷偷喂給了小丫。

小丫，和最開始的她一樣，很是喜歡奶奶做的桂花糕。后來，它似乎也一直吃不夠。

可是為什么，她就膩了呢？

書洛想想，突然就內(nèi)疚得不行——奶奶對(duì)她那么好，為她早起做好桂花糕，等她去吃，可她卻吃膩了......

然后就更難過了。她抱著喬欣的腰身，在她懷里，痛哭流涕。

......

書洛閉上眼，依稀間，似乎又看見那個(gè)黃昏里，老人坐在樹下的石墩上，一個(gè)人對(duì)著沒有盡頭的小路，在翹首期盼著，期盼著......

誰在小路上揮著手，微笑說再見？

誰又在樹蔭下佝著腰，無聲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