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了半天的折子,喝盞茶歇歇吧?!绷瓿荷磉叺拇筇O(jiān)低著眉關(guān)切的說道。
陵澈放下手中的公文,將身體向后微傾,半倚在靠背上,右手接過茶,瞇眼問道下面的人:“典祀的華服送到鸞鳳殿了嗎?”
太監(jiān)拱手道:“今兒一早司制局的人就送去了,娘娘很喜歡?!?/p>
“嗯,流程安排下去,半絲差錯都不能有?!焙每吹拿碱^微皺,語氣中透露出的霸道讓人不禁生畏。
迎娶帝后的程序一向繁雜,有納采、大征(納征)、冊立、奉迎、合巹、朝見、頒詔、慶賀、筵席等諸多禮節(jié)。但按照陵境傳統(tǒng),
冊立新后之前還需到南郊天壇舉行祭告儀式,悉通聽天意,以正王權(quán)。
說來奇怪,看起來皇帝如此在意此次典祀,不惜大肆鋪張布置宮苑墻圍,迎娶的禮節(jié)也是事無巨細(xì),面面俱到??蓞s將隨行至祭壇的儀駕縮減至慣例的一半,令人略感古怪,但卻也應(yīng)沒人去質(zhì)問皇帝的想法吧。
三日后,一切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皇帝下旨移駕南郊舉行立后典祀,只命洛妃與近衛(wèi)御軍隨行,其余人等留在宮中,近日由冉相代為監(jiān)國。
旨意背后有人紅了眼,也有人亂著心。
是啊,這樣的恩寵任誰看了都會嫉妒吧,連祭祀這樣的事都不帶旁人,就只帶她。
南郊細(xì)估起來倒也不算很遠(yuǎn),在距陵宮幾十里的西南方山坳下,不過半日御駕已行至半途。
但因了出發(fā)的較遲,半日光陰虛晃后,日漸西垂,陵帝擔(dān)心洛妃娘娘車馬顛簸勞累,遂令隊伍就地安營整修,次日再行進(jìn)。
正值秋分,瑟瑟冷風(fēng)襲來打在身上都泛著一股寒意。
兵士拉起營地時,洛鳶飛下了馬車,稍向背離營地的一旁走去透透氣,她確實有些累。
她尋了一棵可堪依靠的梧桐樹,抬起頭,發(fā)呆的望著天際。
秋水長空有彤云縹緲,今晚應(yīng)可見煙霄微月,星河皎皎。
“累了嗎?”
陵澈將一件墨色單面斗篷從后面輕輕披給了面前單薄的身影。
洛鳶飛只是搖了搖頭,卻沒有回頭,仍將目光凝在天邊。
陵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漫天星宿,不知她刻意看的是究竟是什么。
不消片刻,洛鳶飛開了口:“看到北斗七星了嗎?從斗口望至斗柄依次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quán)、玉衡、開陽、和搖光,那顆那顆最亮的,是玉衡。”鳶飛將手指探過去指給陵澈看。
“從來不知道,你還懂星宿。”陵澈望著洛鳶飛的背影,帶著深邃的探究。
“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每個人都代表一顆星星,對我來說,你就是玉衡星,不管我在哪兒,都能順著你發(fā)亮的方向,回到你身邊?!?
說完鳶飛慢慢將身體轉(zhuǎn)過去,去看陵澈。
陵澈的表情像是帶著一絲不舍,卻又夾雜著十分的克制。
“怎么了?”鳶飛將手輕撫上陵澈的臉。
還未觸及到,陵澈微微側(cè)了一下身影,躲開了鳶飛的觸碰。
鳶飛不解的看著陵澈。
陵澈從身后拿出了一個包袱,交給鳶飛。
“我放你走,你就快走,別回頭。”
鳶飛大驚,接過包袱的手還在顫抖。原來他知道,他知道她不是“她”。
“你放走我,也許我永遠(yuǎn)不會回來,下次你路過,這世界上便沒有我了?!薄傍S飛”紅了眼眶,心痛的說道。
“物轉(zhuǎn)星移,那些我們放不下的也放下吧,連念想也不要有,去找你自己的天空?!绷瓿汗室獠蝗タ此瑝褐曇舻恼f。
驀然的寂靜隔在兩個人之間,那一瞬連蟲鳴草動都分外清晰。
“鳶飛”咬了咬牙,轉(zhuǎn)身離開,沒有拿走他的包袱,就那樣單薄的走了,像她來時一樣,靜靜地掠過陵澈的世界。
陵澈轉(zhuǎn)過了身,用目光極力追尋那個愈漸消散的身影,也許他真的會后悔。
但陵澈早該明白,無論是誰,都不是他的鳶飛,只是外表一樣,可相遇時的心動,經(jīng)歷的美好,就僅僅屬于他和鳶飛。
可是他也明白,他再也見不到她了,無論是誰,她們?nèi)绱艘粯?,他就也不想記得太清楚了?/p>
陵澈癱坐在那棵她剛才依靠過的梧桐樹,抽掉配在腰間的酒,仰著頭狠灌了一口,復(fù)看向那棵玉衡星。
喃喃自語道:“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說完遂合上了雙目。
好一會兒,有個清麗婉轉(zhuǎn)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知道嗎?我自小過的貧瘠,學(xué)不會放手,我只知道我愛一個人,只有與那個人在一起才是最美最好,不管明日經(jīng)受怎樣的困厄,哪怕只有一日與你相處的時光,我也要順從了自己的心。當(dāng)我折回來找你的時候,抬頭再一次看到了那顆最亮的玉衡星,我就知道,只要是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了?!?/p>
陵宮內(nèi),
一輪皎潔映在深宮屋脊上,支著兩個身影。
“你說,陵帝要是知道有兩個洛鳶飛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元夕搖著腿,手拄在腦袋上,與夜離背靠背的坐著,向后微微用力,似是向夜離尋求一個答案。
“你知道執(zhí)念是什么嗎?究竟是虛幻的現(xiàn)實在腦海中揮散不去的過往?還是現(xiàn)實的虛幻在短暫的人生中留下的縹緲一瞬?”
“聽不懂?!痹D(zhuǎn)過身認(rèn)真的思考夜離的話。
“我是說也許陵澈不知道,是真的深陷其中,也許他知道,卻抱著個美夢不愿醒來。都是執(zhí)念罷了,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p>
“不管是不是執(zhí)念,他總要面對的。我們也得先把真的洛鳶飛救出來才好。”
“嗯。差不多了,那迷藥差不多生效了,走吧?!?/p>
夜幕高舉下,鸞鳳殿沒了往日的喧鬧,沉郁的殿影帶來陣陣壓迫感,檐角蜿蜒而無棱,似一怪蛇昂頭舞動。
四下守衛(wèi)盡散,夜離跟元夕順利進(jìn)了內(nèi)殿,直奔那天“洛鳶飛”那日去的密室。
機樞按動,室門大開,內(nèi)室有微微燈火搖曳,靜靜的映出了牢籠內(nèi)的身影。
被鐐銬鎖住的洛鳶飛能看出被面前的夜離與元夕嚇到了,向籠內(nèi)的角落盡力躲去。
“別怕,我們是來幫你的,鳶飛。”元夕將腳步放緩,慢慢蹲下來靠近籠中的身影,用極盡溫柔的聲音試圖讓鳶飛放下戒備。
夜離利落的打開了籠鎖,但是卻沒有急于進(jìn)去。
“鳶飛,我叫元夕,是周國公主,因為一些原因來到陵國,我知道你和你妹妹的事,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會救你出去。”
鳶飛的眼神漸漸不再恐懼,她明白了來者的用意,只是她其實并不想出去。
看出她的猶豫,元夕慢慢道:“知道嗎?你永遠(yuǎn)消失并不一定會讓你妹妹幸福,這樣只會造成三個人的痛苦。總有一天陵澈會發(fā)現(xiàn)鳶歌不是你,而且他不會忘記你,你會永遠(yuǎn)在他的回憶中,他也不會真正接受鳶歌。鳶歌也不會幸福,她將你永遠(yuǎn)囚禁在這兒用盡的是她一生對姐姐的愧疚。”
鳶飛緊咬著下唇,眼里俱是不忍與心痛,因為她知道元夕說的是真的。
夜離看到元夕的勸慰奏了效,才進(jìn)了牢籠將鐐銬也一并打開,就這樣兩個人帶著真的洛鳶飛消失在夜幕中。
這一場不段人說的秘辛,愛恨糾纏,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偏偏愛不由人,情最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