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十六歲：他與她

今天是林墨嫁到商家一個星期。

除了新婚當(dāng)天，她終于在端午節(jié)這天見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高大俊朗，性格深沉不愛講話。

她就這樣躲在廚房，蹲在一盆泡著的糯米邊上，從門縫看著這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來的少年。

那時的她，對他的印象尚且還是好的。

畢竟人人都愛著美好的容顏。

林墨湊近門縫，放下手里粽葉，一對水杏眼打量著。

商老太太希兒。

商允希娘，我回來看墨兒。

商老太太瞟了一眼廚房，捏著手里的帕子冷哼一聲，邁著小腳走了。

商允希徑直走向廚房。

林墨慌的站起來，手上的水都滴在地上，往哪跑都不對勁。

最后躲在商家那條繡金鳳凰的窗簾后面。

一對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

商允希微微一笑，手指拉開窗簾，女孩泛紅的雙頰像三月份的桃花。

林墨商…商…

商允希商允希。

林墨對…對…商允?！?/p>

明明只是念個名字，卻讓林墨舌頭都打轉(zhuǎn)。

商允希在包粽子嗎？

商允希低頭，地上擺著一個打木盆，旁邊的瓷盤上都是洗好的粽葉。

林墨一雙纖細(xì)白皙的手被泡的發(fā)紅發(fā)腫，尷尬的放在裙子前。

商允希…

商允希你包了多久？

林墨從…從昨夜開始。

從昨夜開始她就被商老太太帶進(jìn)廚房，要她包完兩千個粽子給全府上下發(fā)著吃。

這期間有人要來幫她，都被商老太太斥走。

但其實林墨也能理解商老太太，畢竟自己母親的醫(yī)藥費不是個小數(shù)目，要她做苦力還錢也是正常。

一千個罷了，她林墨還是包的起的。

商允希一言不發(fā)的盯著她那雙發(fā)紅的手，最終脫下披風(fēng)放在一旁，挽起袖子，坐在那個小木凳上。

林墨你…要包？

林墨你會嗎？

安溪大戶商家大少爺要包粽子了？這倒是聞所未聞。

林墨我來幫…

商允希不必了，你坐著陪我就好。

他抬起頭，一對略顯疲憊的墨眸中明明滿載頹然，但整個人卻泛著淡淡的溫柔。

林墨好…我陪…

林墨坐在他對面，看著商允希的手握著木勺加米，合攏，系繩子，熟練的要命。

一個漂亮的三角粽像古代的飛鏢一般整整齊齊一拍，結(jié)結(jié)實實的被扎好。

這么一比，林墨那幾個四角七扭八歪的根本不能被稱之為粽子。

兩人就這樣，從清晨包到正午，嘰嘰喳喳的鳥兒啄著窗子。

林墨起身開窗，手心捧出一小捧小米。

商允希望著她側(cè)臉的笑顏，也勾勾嘴角，最后一個粽子完成，一張粽葉也不剩了。

商允希包好了。

林墨啊…

林墨（小聲）其實還有兩百個…

商允希不管他，我們走吧。

林墨??？

林墨去哪??？

商允希先去正廳吃飯，下午我?guī)闳タ待堉墼趺礃樱?/p>

林墨一對杏眼里滿載星光：

林墨真的嗎？

商允希真的。

商允希和林墨穿過羊腸小路，經(jīng)過商家那片香樟樹，到了正廳。

里面坐著的出了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外，還有一個衣冠楚楚的姑娘。

高高的發(fā)髻上別著春帶彩的翡翠步搖，一對柳葉眉也用黛細(xì)細(xì)描過。

簡直就是商母年輕時的翻版。

商允希腳步一頓，直接握上林墨的手。

林墨涼膩的手心突然對上商允希溫?zé)岣稍锏氖中摹?/p>

她渾身一抖，耳根越發(fā)的紅。

兩人走進(jìn)正廳，那衣冠楚楚的姑娘一愣。

商老太太騰的一下站起身。

商老太太希兒，你怎么把她帶來了？

商老太太她不是在后廚…

商老太太轉(zhuǎn)身去看那姑娘，抱歉道：

商老太太秦小姐，我這兒子太不懂規(guī)矩，竟然隨便將妾帶進(jìn)來。

秦詠梅只是微微發(fā)愣的盯著商允希的臉。

她早就聽說商家少爺劍眉星目貌比潘安，今日一見，的確跟潘安有過之而無不及。

秦詠梅沒事的，伯母。

秦詠梅一家人就該一起吃飯啊。

商老太太笑笑。

商允希娘。

商允希墨兒是我的妻子，不是妾。

商允希我也不會要妾。

商允?？傆修k法一句話就讓商老太太臉面掃地。

秦詠梅妻…妻子？

這回輪到秦詠梅站起來，仔細(xì)打量著被商允希牽著的女孩。

纖細(xì)清瘦，齊肩短發(fā)，眉宇間自有一番清秀，穿著一條洗到發(fā)白的西式裙子。

秦詠梅娶這個普通人當(dāng)妻子？

秦詠梅柔軟的調(diào)調(diào)都變得急促。

商允希挑眉，冷冷道：

商允希普通人？我也是普通人，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商允希普通人娶普通人，不是很正常嗎？

商母氣的臉色漲紅，癱坐在一旁用那只套著飄綠細(xì)糯翡翠鐲子的手給胸口順著氣。

從小到大，這個繼子都對她恭順有加，偏偏取了這個小妖精以后就開始三番兩次的頂撞。

商老太太你…你…你給我滾出去！

林墨心下一驚，手心更涼。

商允希握緊她的手。

商允希那娘，我們就先走了。

商允希我?guī)珒撼鋈コ粤?，下午還要陪她看龍舟，晚點回來。

商允希拉著她，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只剩下身后一片片的“快扶著太太”的喊聲。

…………

今天是端午節(jié)，家家戶戶都插著艾蒿，風(fēng)拂過，一股清新又安心的味道。

林墨的裙子柔柔的蹭著膝蓋，她靠在商允希身后緊跟著他。

商允希先去吃飯吧？

林墨啊…好的

商允希拉著她，路過一個擺著五彩繩的攤子。

“先生，給小姐買條五彩繩吧！”

商允希？？？

林墨噗…

商允希轉(zhuǎn)過身，走過去。

攤子上花花綠綠，都是手工編織的，結(jié)實好看，繁雜多樣，老板的手纖細(xì)而粗糙，還打著一層手油，一看就是老手藝人。

林墨這個是什么??？

林墨指著一條編織紅繩上的一個結(jié)，錯綜復(fù)雜，彼此交纏，亂的像一團(tuán)卻又井然有序。

林墨好漂亮啊。

“小姐，這個叫鴛鴦扣，是給夫妻戴的，寓意百年好合…”

商允希（囁嚅）百年好合…

商允希瞇了瞇墨眸，神情黯然。

商允希…要這個。

“好嘞！”老板立刻取下兩條遞過去。

于是他們緊握的手有了兩條一模一樣的紅繩。

…………

西街的全魚樓。

端午節(jié)依然開著。

商允希有什么忌口的嗎？

林墨沒有。

林墨（小聲）…不吃香菜

商允希抬頭對著小二交代道：

商允希所有的菜，都別放香菜。

“好嘞?！?/p>

林墨低著頭扒飯，時而抬頭看著商允希，他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始終凝視著自己。

林墨…

林墨張張嘴，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有時候她也在想。

如果當(dāng)時自己的性格沒有那么靦腆。

如果當(dāng)時自己能善于發(fā)現(xiàn)一些東西。

如果當(dāng)時自己能開口去問商允希為什么他的神情總是那么落寞。

那結(jié)局，會不會改變。

………

端午節(jié)的龍舟很搶眼，沅江邊鑼鼓喧天。

林墨吃著孫悟空的糖人，在橋邊助威。

商允希小心別摔倒。

林墨沒關(guān)系的，我每年都看啊。

商允希跟在她的右后側(cè)，六月的風(fēng)拂過他的頭發(fā)，搔的額頭發(fā)癢。

一片掌聲中游船上兩個戲子穿著花服，一左一右，一武生一花旦對唱。

花旦揚著水袖，走了一個蓮步，停下，轉(zhuǎn)過身嬌嬌開口：

“奴家傾慕將軍已久”

武生退后一步，作揖唱道：

“娘子，我鎮(zhèn)守邊關(guān)十余載，命不由己，朝不保夕，啊呀朝不保夕，不可娶娘子…”

商允希…

林墨趴在欄桿上，津津有味的看著，嘎吱嘎吱的咬著孫悟空的尾巴。

唱腔花哨，余音繞梁。

四周一片鼓掌叫好，有人將采來的花跟艾草混著銅錢兒一起扔向游船。

商允希的眼神盯著游船，低聲喃喃道：

商允希命不由己…朝不保夕？

商允希我偏要娶來。

商允希背著手，瞇了瞇眼睛。

他從不信命，命運要他如風(fēng)雨中飄搖的白條，他就偏要十里紅妝娶回心上人。

其實他是自私的。

情愿心上人成為自己的妻子以后恨自己，鑿開黃土，哭天罵地。

也不愿她順應(yīng)時勢嫁作人婦，他就這樣帶著一腔情意墜入黃土，兩人一生從無交集。

林墨商…

林墨想起他，一回頭，就落入一個懷抱。

她的臉貼著商允希的胸膛，商允希的雙臂摟著她的背，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

“撲通—撲通—”

是商允希劇烈的心跳。

商允希墨兒，端午節(jié)安康。

林墨（臉紅）…端…端…端

端午節(jié)安康。

……………………………

“叮鈴鈴——”

白的石英表震動起來。

老年林墨…

林墨撐起身子，揉了揉太陽穴。

劇痛。

夢里的黑白殘影還未褪去，卻也記不起。

老年林墨夢見什么了？

她回頭，枕頭上濕漉漉一片。

她該去接不離放學(xué)了，明天就是端午節(jié)了。

小學(xué)門口很熱鬧。

商不離蹦蹦跳跳過來，一眼就看見奶奶。

小不離奶奶！

老年林墨哎，不離。

林墨跟商不離大手牽小手，走在黃磚路。

商不離小手一指：

小不離奶奶！五彩繩！五彩繩！

林墨頓住腳步。

商不離蹦蹦跳跳跑過去，踮起腳翻看著花花綠綠的繩子。

其中一個掛位掛著一條條紅繩，紅繩的中央錯綜復(fù)雜彼此交纏，亂得像一團(tuán)，卻又井然有序。

小不離好漂亮！奶奶，這個是什么？

老年林墨鴛…鴦扣…

林墨眼神漸深。

攤老板放下手里的半塊饅頭跟豆瓣醬，急忙過來介紹：“是啊，您真識貨，這個是夫妻戴的，寓意相濡以沫，百年好合?！?/p>

老年林墨相濡以沫，百年好合？

“對！就是這個理兒！”攤老板拍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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