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像變長了。威伯的肚子是空的,腦子里卻裝得滿滿的。當你的肚子是空的,可腦子里卻滿是心事的時候,總是很難入睡的。
這一夜,威伯醒了很多次。醒時他就拼命朝黑暗中望著,聽著,想弄明白是幾點鐘了。谷倉從沒有完全安靜的時候,甚至在半夜里也還是老有響動。
第一次醒來時,他聽到坦普爾曼在谷倉里打洞的聲音。坦普爾曼的牙使勁兒地嗑著木頭,弄出很大的動靜?!澳侵化偤淖?!”威伯想?!盀槭裁此沟脑谀抢锬パ?,破壞人們的財產(chǎn)?為什么他不去睡覺,像任何一只正常的動物那樣?”
第二次醒來時,威伯聽到母鵝在她的窩里來回挪著,自顧自的傻笑。
“幾點了?”威伯低聲問母鵝。
“可能-能-能十一點半了吧,”母鵝說?!澳銥槭裁床凰?,威伯?”
“我腦子里的東西太多了?!蓖f。
“唔,”母鵝說?!拔覜]這樣的麻煩。我腦子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不過我的屁股下面倒有很多東西。你試過坐在八個蛋上睡覺嗎?”
“沒有,”威伯回答?!拔也履且欢ê懿皇娣?,一個鵝蛋得孵多久?”
“他們說大約-約要三十天,”母鵝回答。“可我有時會偷懶。在溫暖的午后,我常銜來一些稻草把蛋蓋上,一個人去散步?!?/p>
威伯打了個哈欠,進入了夢鄉(xiāng)。夢里他又仿佛聽到了那個聲音,“我將成為你的朋友。去睡吧——明早你會看見我。”
大約在天亮前的半小時,威伯醒了,開始傾聽。谷倉里還是很黑。綿羊睡得很沉。甚至那只母鵝也很安靜。頭上的主樓那里也沒什么動靜:牛正在休息,馬在打盹兒。坦普爾曼也不見了,可能到別處工作去了吧。只有谷倉頂上才有些輕微的響動,那是風(fēng)信雞在風(fēng)里晃來晃去。威伯很喜歡這時的谷倉——一切都那么靜謐,安詳,只等曙光的來臨。
“白天就要來了?!彼搿?/p>
一縷微光從小窗子里透了進來。星星們一個接一個的熄滅了。威伯現(xiàn)在能看清幾步遠的母鵝了。她的頭藏到了翅膀的下面。接著,他也能看清綿羊和羊羔了。天亮了。
“哦,美麗的白天,它終于來了!今天我會找到朋友了?!?/p>
威伯四處搜尋著。他把家里查了個遍。他檢查了窗臺,又望了望天花板。但卻什么新變化都沒發(fā)現(xiàn)。最后他只好決定喊話了。盡管他不愿用自己的聲音來打破這可愛的黎明時分的寂靜,但他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可以找出那位無處可見的,神秘的新朋友。因此威伯清了清嗓子。
“請注意!”他用特別洪亮的嗓門說,“請在昨晚就寢時友好的和我談話的那位先生或女士給我打一個手勢,或者發(fā)個信號!”
威伯停下來,聽了聽。別的動物都抬起頭瞪向他。威伯臉紅了。但他還是決心找出這個陌生的朋友。
“請注意!”他說?!拔以僦貜?fù)一遍。請昨夜睡前和我親切談話的朋友出來說話。請告訴我你在哪里,如果你是我的朋友的話!”
綿羊們互相交流著厭惡的表情。
“別說胡話了,威伯!”最老的綿羊說?!叭绻阍谶@里有一個新朋友,你就是在妨害他的休息;而且在他早晨準備起床前把他吵醒,也是打破友誼的最快方法。你能確定你的朋友喜歡早起嗎?”
“各位,請原諒,”威伯的聲音低了下來?!拔也⒉幌氪驍_別人?!?/p>
他臉朝門委屈地躺了下來。他沒想到會打擾別人,但如果他的朋友就在不遠,早就該聽到了。可能老羊說得對——這個朋友還沒睡醒呢。
不久魯維來送早飯了。威伯沖出去急忙把食物吃光,還把食槽舔了個遍。綿羊們向小路走去,后面跟著搖搖擺擺的公鵝。就在威伯準備躺下來睡個早覺時,他又聽到了昨夜的那種聲音。
“致敬!”那個聲音說。
威伯跳了起來?!爸率裁矗俊彼麊?。
“致敬!”那聲音重復(fù)道。
“這個詞兒是什么意思,你又在哪兒?”威伯尖叫起來?!扒笄竽?,求求你,告訴我你在哪兒吧。還有,致敬是什么意思?”
“致敬是句問候用語,”那個聲音說道?!爱斘艺f‘致敬’,就等于對你說‘你好’或是‘早上好’。實際上,這是種愚蠢的表達方式,真奇怪我剛才怎么會用這么一個詞兒。你想知道我在哪兒嗎?那很容易。往門框上角看!我在這兒???,我在揮手哩!”
威伯終于找到了如此友善的和自己交談的動物。門框的上方拉著一張大蜘蛛網(wǎng),一只大灰蜘蛛正倒掛在網(wǎng)的高處。她只有一粒樹膠糖丸那么大。她長著八條腿,正用其中的一條腿友好地對威伯致意呢?!艾F(xiàn)在看到我了?”她問。
“噢,確實看見了,”威伯說?!按_實看見了!你好!早上好!致敬!很高興認識你。請問芳名?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蜘蛛說,“叫夏洛?!?/p>
“夏洛什么?”威伯渴切地問。
“夏洛·A·卡瓦蒂娜。你就叫我夏洛好了?!?/p>
“我覺得你真很漂亮?!蓖f。
“謝謝,我是很漂亮,”夏洛回答。“那是毫無疑問的。幾乎所有的蜘蛛都長得相當好看。我不像別的蜘蛛那么艷麗,不過我也算可以了。我希望能看清你,威伯,就像你能看清我一樣?!?/p>
“你為什么看不清我?”小豬問?!拔揖驮谶@兒呀?!?/p>
“是的,不過我近視,”夏洛回答?!拔业慕暿謬乐?。這對我既有好處,也有壞處。你看我來抓住這只蒼蠅。”
一只剛才在威伯的食槽邊上爬的蒼蠅飛了起來,卻愚蠢地碰上了夏洛的網(wǎng),被那些粘粘的絲線纏住了。蒼蠅憤怒的拍打著翅膀,想要掙脫。
“首先,”夏洛說,“我要悄悄靠近他?!彼仡^朝下往蒼蠅那里爬去。在她往下蕩的時候,一根細絲線從她的尾部抽了出來。
“接著,我要把他包起來?!彼プ∩n蠅,往他身上纏了幾道黑絲線,絲線越繞越密,直到裹得蒼蠅一動也不能動。威伯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他幾乎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場面,盡管他也憎恨蒼蠅,可還是為這只蒼蠅感到難過。
“看,”夏洛說?!艾F(xiàn)在我要把他弄暈,他就會覺得舒服點兒了?!彼Я松n蠅一口?!彼F(xiàn)在毫無知覺了,”她說?!彼麑⑹俏业囊活D美味的早餐?!?/p>
“你是說你吃蒼蠅?”威伯喘了起來。
“當然。蒼蠅,小蟲子,蚱蜢,漂亮的甲蟲,飛蛾,蝴蝶,可口的蟑螂,蚊子,小咬兒,長腳蚊子,麻蚊子,蟋蟀——任何粗心地撞到我網(wǎng)上的小昆蟲我都吃。我總得吃飯吧,是不是?”
“為什么?哦,是的,當然?!蓖f?!八麄兊奈兜烂绬??”
“美妙極了。當然,我不是真的吃掉他們。我喝他們——喝他們的血。我喜歡喝血,”夏洛說。她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清脆,越來越快活了。
“別再說下去了!”威伯呻吟?!罢埐灰v這件事兒了!”
“為什么不?真的,我說的是真的。雖然我也不愿意吃蒼蠅和小蟲子,但那是我的生存方式。一個蜘蛛必須要設(shè)法謀生,而我恰巧可以作一名捕獵者。我生來就會織網(wǎng),用它來捕食蒼蠅和別的昆蟲。在我之前,我的媽媽是一個捕獵者;在她之前,她的媽媽也是。我們?nèi)叶际遣东C者。千百萬年以前,我們蜘蛛就靠捕食蒼蠅和蟲子為生了。”
“那是多么可悲的遺傳?!蓖挠牡卣f。他真為新朋友的殘忍難過。
“是的,”夏洛表示同意。“但我也沒辦法改變這特性。我不知道世上最早的第一只蜘蛛是怎么想出織網(wǎng)這個奇妙的主意的,可是她卻想出來了,她可真聰明。從那時起,我們所有的蜘蛛都會這么做了??偟膩碚f,這個發(fā)明不壞?!?/p>
“這是殘酷的發(fā)明?!蓖喗莸鼗卮?。他并不打算為此而爭論。
“噢,你不能這么說,”夏洛說?!澳阌袆e人給你送飯吃??蓻]人喂我呀。我不得不獨力謀生。我只有靠我的智力活著。為了避免挨餓,我只好變得又敏捷又聰明。我不得不想方設(shè)法,去抓住我能抓到的東西,享用他們的血。就是這么回事兒,我的朋友,我吃的就是我抓到的蒼蠅和別的小昆蟲。此外,”夏洛說著,揮起一條腿兒,“你明白如果我不抓小蟲子吃,小蟲子們就會增多,繁殖,直到多得足以破壞地球,毀滅一切嗎?”
“真的嗎?”威伯說?!拔铱刹幌氚l(fā)生這種事??赡苣愕木W(wǎng)真是個好東西吧?!?/p>
一直聽著這場對話的母鵝嘎嘎自語?!皩τ谏?,威伯不懂的還多著呢?!彼??!八媸且活^天真的小豬。他甚至都不知道圣誕節(jié)會發(fā)生什么事兒呢;他根本就不知道祖克曼先生和魯維正在密謀殺掉他呢?!蹦根Z稍稍抬抬身子,把她的蛋往身下推得更近些,以便他們能更好的接收到她溫暖的身體和柔軟的羽毛下面的熱量。
夏洛在蒼蠅的上方靜停了一會兒,準備去吃它了。威伯忙閉上雙眼,躺了下來。昨晚沒睡好,再加上首次遇到新朋友的激動,使他感到分外的疲倦。微風(fēng)把苜蓿的香味給他送了過來——他的柵欄外的世界里充滿了甜香的氣息?!昂芎茫彼?,“我有了一個新朋友,真不錯。但這是多危險的友誼呀!夏洛兇猛,殘酷,狡詐,嗜血——這些我都不喜歡。雖然她是那么可愛,當然,也很聰明,可我怎么能讓自己去試著喜歡她呢?”
威伯像那些初交新朋友的人一樣,被猜疑和恐懼困繞著。以后,他將發(fā)現(xiàn)自己誤解了夏洛。其實,在她那可怕冷漠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善良的心,以后發(fā)生的事情將證明,她對朋友是忠實,真誠的,每一刻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