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思量，自是難忘

一、楔子

親愛的易塵，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今年冬天又下雪了，我給寶寶和丈夫買了最新款的羽絨服。那個又傻又笨的男人真是讓我無奈，任我磨破了嘴皮也不肯穿，說什么自己不用穿這么好的。一轉(zhuǎn)身卻又給我買了許多用品，家里都快放不下我的東西了，他還一股腦的往家里搬。

兒子也不省心，才那么大點，就會在幼兒園左右招惹。上周我被老師叫去，他竟然在學(xué)校強(qiáng)親同學(xué)，真真是有你當(dāng)年的風(fēng)范。不知你現(xiàn)狀如何？怕又是不盡的桃花吧。算起來我們也四、五年未見了。今日閑來無事偶然讀到一句詩“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痹S是冬風(fēng)太凜冽，竟無端吹落我兩行清淚，平白遭了那個糙漢子的嘲笑。若是你還在我身邊，怕也是要勾著嘴角諷我。

二、相識

我與易塵相遇于雪停的初冬，我默默的走進(jìn)學(xué)校，看著同學(xué)們打雪仗的笑臉，心中有小小的雀躍。我沒有朋友。也是了，誰愿意和一個其貌不揚、性子陰沉、家境貧寒連腦殼都尚未開化的人做朋友呢？我慢吞吞的走著，手里握著一個雪團(tuán)把玩?！芭尽币粋€大雪團(tuán)在我身上開了花。我在心里低咒了句，頃刻間扔了一個雪團(tuán)回去。

蒼天明證，我絕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后悔了，為什么要扔回去呢？按照我以往的慣例，我絕對會拍拍身上的雪，微笑著走開。我害怕招惹是非，爸媽求了很多人才把我送進(jìn)了市里的中學(xué)，他們沒有能力幫我解決麻煩?，F(xiàn)在回憶起來，我只能說有些事躲不掉，如果當(dāng)初的我沒有還手，是否我這些年來過的更好一點？

我心里暗罵著自己回頭看。只一眼，頭腦就更加清醒的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貞浝镏挥心且患椎拇萄鄣挠鸾q服。衣服上沒有一點點黑色的污漬，蓬松柔軟的就像一個新出爐的面包。當(dāng)然，如果我沒有為那個面包強(qiáng)行裹上一灘“奶油”就更加完美了。

我討厭白色，在北方的農(nóng)村，冬季里洗衣服相當(dāng)于殺人。為了洗衣服必須先用柴火燒一大鍋水，然后一件件的用手搓洗，手在熱水和冷空氣里交替極易皸裂，我舍不得家里的一大捆柴火，更不忍心媽媽的操勞，所以我熱愛黑色。我沒有羽絨服。每年冬天我都會用一件棉服撐過整個冬天，即使有時惡心的我自己都不想穿了，但是咬咬牙就又是一冬天。所以白色對我來說既是厭惡更是階層。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著怎么解決。易塵問“為什么拿雪球砸我？”

“因為你也砸我了?！?/p>

“我沒有。”

“你說沒有就沒有啊，你砸了我，我砸了你，咱倆扯平了?！闭f完不等他思考，我轉(zhuǎn)身就跑。往后的一周我都在擔(dān)驚受怕中度過，我害怕賠錢更害怕麻煩。

三、淪陷

高三重新分班，“本著物以類聚”的原則我光榮的進(jìn)入了D班。我理科不好，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只理科好就業(yè)這一個優(yōu)點就足以成為我選擇它的全部理由。所謂無巧不成書，我剛一進(jìn)班就看到了那個勾著嘴角的魔鬼。

“嗨，雪球女孩，我旁邊有個位置，坐吧?！?/p>

在眾人八卦的眼神中我默默地坐到了易塵的身邊，這是我們的開始。

和易塵同桌久了，我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他沒有報復(fù)我，相反經(jīng)常會在課間會分給我一些昂貴的零食。他喜歡運動且眼界開闊，無論是時事熱點還是娛樂八卦亦或是體育競技，他都能談個一二，并且那一口地道的英語更是讓人景仰。除了他在上課時睡覺磨牙，午休時看黃色雜志以及走馬穿花的女朋友以外，我們都很和諧。

我不否認(rèn)我喜歡上了他。或許是在他對我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時候，也可能是在他讀英語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的時候。我從未想過表白。我不認(rèn)為自己有哪一點值得別人喜歡，更何況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我只會偷偷地將目光追隨著他，無底線的縱容著他所有無理的要求。幫他寫作業(yè)，幫他洗攢了很多天的臭襪子，幫他買飯買水。在我無底線的縱容下，我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后來的后來，他甚至拒絕女朋友的飯菜，只吃我打的飯，我買的水（他會給我飯費）。沒人對我們的友誼產(chǎn)生懷疑。因為他有很多絕色的女朋友，而我的臉尚不能稱好看。他常常摟著我的腰大聲地朝所有人宣布“我—文來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蔽椅⑿Φ目粗f“你就是缺個老媽子?！鞭D(zhuǎn)身咽下心頭的苦澀。

易塵眼睛亮閃閃的，嘴嘟著對我說“我媽要是你就好了，不行，我要叫你文媽媽?！?/p>

我向來禁不住易塵的撒嬌，于是我在易塵心中便成了媽媽般的存在。

高三一年我很累，而易塵依舊吊兒郎當(dāng)。在題海之中易塵是我唯一可以休憩的心靈港灣。我清楚的知道，我倆沒有未來，所以我愈加珍惜這短暫的相遇。我不悔相遇，只恨時光太匆匆。

四、分離

大學(xué)開學(xué)前一天，微醺的易塵拉著我去了他的公寓。對于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我心知肚明。易塵很缺愛，他的媽媽作為小三卻沒有熬過原配，早早便就去世了。易塵的爸爸有一個兒子，對于私生子他能給的只有錢。我愿意。無論會發(fā)生什么我都愿意。想到明天我們便各奔東西，我愿意用自己所有的東西去愛他。當(dāng)欲望沖破牢籠，所有的一切順理成章。喘息之間，易塵問我“你還會回來嗎？”我驀然變紅的眼圈給了他答案。

易塵落選了，我在自己分?jǐn)?shù)能觸及的所有大學(xué)中選了一個最好的。在遙遠(yuǎn)的南方。我愛錢，如果可以，我不會回來。我必須掙足夠的錢保證父母下半生的生活。

陌生的南方少有雪落，我也不再見過記憶里的白色羽絨服。我用盡全力去掙錢，同時也不曾把錢浪費在回家的車票上。南方真冷，呼呼的風(fēng)從我心里的破洞吹過，冷得我只打哆嗦。在南方呆的第六個年頭，我依舊每周都在等，等易塵的承諾的電話……

他說“他碰到了自己的繆斯，她叫床的聲音讓他骨頭發(fā)酥?！?/p>

幾天后，他又說“和繆斯分手了，他好難過，叫我陪他喝酒?！?/p>

我不曾作假過，每次都一邊聽著電話，一邊喝酒，淚流滿面。

幾天后，易塵說“他碰到了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她軟的不可思議?！?/p>

再幾天，他說“他有了女朋友，但是他又愛上了一個人，他同時為兩個女人心動，想請教我怎么辦？”

我們聊過去，聊未來，聊南方，也聊北方。他不曾說過我倆之間的荒唐，我也不曾提起。我對他的心思，他知道。他既不提，我也不愿深思。

我就這樣等著，每每華燈初上，恍惚間我竟以為已到天長地久。

第一年，我盼著易塵說“無論過去抑或?qū)砦乙恢痹谒睦??！?/p>

第二年，我盼著易塵說“我的未來一直有你”

第三年，我盼著易塵說“我愛你”。哪怕他的未來沒我，只要此刻他愛我。

第四年，我盼著易塵說“我想你”不愛我也可以。只要他想，我就回去。

第五年，身邊的好友一個個都找到了歸宿，我忽然想愛與不愛其實并不重要，一個人的日子太過難熬，一雙有力的臂膀或許才是我想要的。

第六年，我接到易塵的電話，他更新了第32個女友。我倆聊到深夜，睡覺前我想……罷了吧。

六月—我接受了老實忠厚的付天。付天并不愛我。他愛他兒子的媽媽，他的亡妻。不過我并不在乎，只要每當(dāng)我疲憊的時候一轉(zhuǎn)身他就在身后，這就夠了。

12月—月余來我一直疲于準(zhǔn)備婚禮，到了晚間卻遲遲無法入眠。幾月來我不曾向易塵提起過我有了男朋友的事，我們像以前一樣調(diào)侃嬉鬧。明日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想易塵了，撕心裂肺的想。猶豫躊躇間，電話早已接通。

“喂……喂，你好，大點聲。”

淚珠伴著一片喧鬧之聲順眼眶滑下。我默然了片刻。

“易塵，我想你了?！?/p>

“文來，哈，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想我了，還不快來找我。知道你摳門，回來的車費我給你報銷?！?/p>

“易塵，你來找我吧?！?/p>

“找你？找你干什么？你還會跑不成。”

“我要結(jié)婚了。”

“結(jié)，結(jié)婚？這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易塵，明天我結(jié)……”

“嘟嘟，，嘟嘟”一片掛機(jī)之聲。

五、結(jié)局

我和付天的婚禮定在清晨，我倆打算速戰(zhàn)速決，別耽誤寶寶的睡眠時間。從此我終于不再是一個人。在氣氛高潮之際，司儀特地為我設(shè)置了一個游戲，讓我在現(xiàn)場找一位男士，對他說假話。我想拒絕，回眸間便改變了主意。我看著那張心心念念了近十年的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我愛過你，瘋了一般地愛過你，但是我等不到你了，你愛過我嗎？”

我終于說出了壓抑近十年的話，哪怕是頂著假話的帽子，我也酣暢淋漓。

“嗯，愛過，一直都愛?！?/p>

“好，，好，，呦，，”現(xiàn)場一片調(diào)笑聲，氣氛到達(dá)了另一個高潮。在喊叫聲中，我走向了我的準(zhǔn)新郎。

這是一個謊言，沒人會在意。

又是一夜旖旎。

天大亮以后，我才看到手機(jī)里的未讀信息。

“文來，對不起。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參加你的婚禮，我以為你會一直在那里。只要我疲倦，你就會出現(xiàn)。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不敢啊！還記得我曾問過你的夢想嗎？你說父母康健、兒女繞膝、一心人在身邊是你最大的夢想?？墒沁@樣的美好，我怎么配呢？我身上留著薄情的血。我忘不了媽媽和我被千夫所指的場面，更忘不了媽媽等到死也沒見著爸爸最后一面的樣子。我不愛你，你永遠(yuǎn)在我身邊。我如果愛你又負(fù)了你，那會怎樣？我不敢去想。我是孬種。對不起，文來。真的對不起?！?/p>

信息剛看完，我便接到了警察的電話。昨夜易塵醉酒駕駛與貨車相撞……

我勉強(qiáng)鎮(zhèn)定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不認(rèn)識易塵。”

所有的所有終于逝去……

六、番外

我和付天都不是彼此心中之人，所以對對方也格外寬容，相處也愈加融洽。寶寶叫付晨。付天的前妻也姓付，寶寶的姓氏隨了誰我不想深究。晨字是我取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有時難眠之際，我總是在想：我和易塵的過去是真的存在過嗎？若是真的，為何他舍得從不入我夢？若是假的，我這陣陣心痛究竟是為了什么？

有時我忍又不住想：若是婚禮那天我沒有瞧見易塵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我是否真的會拋下一切隨他走？易塵愛過我嗎？還是想要得到久違的母愛？是的，這是我心中解不開的疙瘩。那次荒唐之中，我偶然發(fā)現(xiàn)易塵媽媽的照片以及那顆眉梢下和我如出一轍的淚痣。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易塵究竟是為了什么愿意和我這樣其貌不揚的女生而有所瓜葛。我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只是個慰藉品。不過這不重要了。

若有來生，我只愿一開始碰到的就是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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