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骨子里是不太自信的,甚至可以說,他有點自卑。
這一大部分來源于他的家庭,而另一部分,來自于他不太見得光的感情。
秦明不喜歡女人,他是個同性戀。
他也會去泡吧,但不放縱,就坐在那兒看著閃爍的燈光。
長的好,總有男男女女過來搭訕,但秦明一個也不理,就那么安靜的坐著。
他總點的那杯酒很有意思,叫生活。
看起來五光十色,喝進嘴里卻辛辣苦麻。
他跟張松好了一年,說是談戀愛,秦明工作性質的原因,倆人見面的次數(shù)不算太多——法醫(yī)接觸的都是尸體,就算穿了再好的防護設備,也難免不會沾上味道。
張松很不滿意這一點,所以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見面里,又有絕大多數(shù)時間張松會在他身上嗅嗅,然后皺起眉頭,“要不你別干了,我也不是養(yǎng)不起你?!?/p>
秦明抬眼看他,后退了一步。
男朋友的這個表情,就跟招呼一只小貓小狗沒什么區(qū)別,他蜷縮了右手手掌,什么話也沒說。
“哎呦,秦科長今天怎么遲到啦?”李大寶捧著資料,夸張的拉長了語調,沖他眨眨眼,“哎,局里來新人了!”
秦明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沒對她的話產生什么興趣,他現(xiàn)在只想坐下來好好休息。
案子離不開法醫(yī),李大寶又能做痕檢,每回提到這個李大寶就使勁兒的唉聲嘆氣,“這是壓榨!壓榨!”
秦明接起電話的時候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難看,李大寶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肯定不是小事兒。
“嚯!”民警略一指,他們就都看到了街邊花壇里露出來的一堆骨頭浸在一灘液體里,李大寶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回頭跟秦明說,“都污染成這樣了?!?/p>
秦明點頭,他小心的避開那些已經變黑的液體,從一團亂七八糟的頭發(fā)上把顱骨拿起來。
李大寶拿手比劃一下,“這處貫穿傷?!彼穆曇魪目谡掷飩鞒鰜碛悬c發(fā)悶,“你看,還有這么多傷口。”
秦明捏著顱骨看了一圈,又看看骸骨的姿勢,“他殺……強迫性/行為,死者年紀二十四歲上下,女性?!?/p>
“殺人拋尸?不對不對……”李大寶嘟嘟囔囔,從路邊的草葉兒上捏起來幾顆沒沾上液體的指甲,小心的放到證物袋里。
“這就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鼻孛魍鹫镜拿土耍幌戮鸵八?,李大寶哎呀大叫了一聲,看著前頭的骸骨,祈禱著這一批防護服可一定得夠結實。
男人兩步就沖過來把秦明拽住,然后半扶半托著把他帶出隔離線。
李大寶把物證袋交給痕檢員,順帶著跟他打聽,“這誰呀?”
“今天剛調過來的,咱們龍番的刑警大隊長,林濤?!?/p>
“還挺帥?!?/p>
林濤已經放開了秦明。
秦明沒道謝,反而是往后退了兩步跟他拉開距離,李大寶連忙過來打圓場,“林隊,我們老秦低血糖?!彼呛切陕暎粗譂吃谇孛魃砩系难凵?,覺得更尷尬了。
小黑從后備箱里掏出來兩杯還熱乎的八寶粥,一杯遞給李大寶,另外一杯往秦明手里送。
“不用。”秦明扯了手套,拿手往腰上使勁兒按了按,“尸體帶回去?!?/p>
“秦科長跟我們坐一輛車吧?!绷譂衍囬T拉開,跟秦明說,“你臉色不太好。”
李大寶吸溜著八寶粥,眼神兒在他倆之間轉來轉去。
秦明確實不舒服,張松從來不是個體貼的男人,他壓根不知道秦明有胃病,餓一頓或者口味吃重了都是要胃痛的。
林濤在旁邊打量他,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別按著,越按越疼,等一會到了局里拿水瓶暖一暖。”
秦明終于舍得抬眼看他,叫林濤心里咚的一聲——心里的那頭小鹿連蹦帶跳,差點一頭栽進海里。
秦明出了汗,睫毛也帶了水汽,臉發(fā)白,嘴唇卻被咬紅了一圈兒,色彩鮮明,是那種叫人想摧毀的好看。
李大寶把證物袋放下,匆匆忙忙的往樓下走,在樓梯口碰見林濤就被他叫住,“你們秦科長,是不是胃不好???”
“嗨!”李大寶甩甩手,“他呀老喝咖啡,整天泡在解剖室里,饑一頓飽一頓可不就給折騰出胃病了!抽屜里有暖貼,我去拿給他?!毙」媚镆贿呑咭贿呧洁洁爨欤翱慈思医裉靹傄娒娑寄馨l(fā)現(xiàn)他有胃病,怎么談了那么久的對象就跟傻子一樣,呸!”
林濤接過李大寶手里的暖貼,“秦明談戀愛了?”
“對——啊沒事沒事。”李大寶咳嗽一聲,把手里的小面包塞給他,噔噔噔就跑了,“你趕緊把這給他,我得趕緊去找劉大姐取檢測結果了。”
秦明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林濤瞧他臉色更白,就柔聲問他,“沒事兒吧?不行去醫(yī)院看看?”
“……沒事。”
秦明把暖貼撕開,微微偏過身體往胃部貼。隨著他的動作,掖在西褲里的襯衫掉出來,林濤一眼就看見了他腰上的痕跡。
“秦科長喝水?!鼻孛饔形覆∵@事局里基本都知道,小黑端了杯水過來放到桌子上,又補充了一句,“熱水。”
秦明其實想喝咖啡,但是被林濤遞過來的小面包堵住了嘴,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暖貼開始發(fā)熱,林濤就坐在他身邊。
秦明很少有這種安心感,暖洋洋的像是曬在陽光底下似的想要瞌睡,卻還是硬睜著眼睛,“李大寶呢,檢驗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李大寶揚揚手里的單子,“你要不然先……”
秦明從椅子上站起來,“走。”
李大寶跟在秦明后頭,朝著林濤攤手。
“他一直這么敬業(yè)?”
小黑撓撓頭,“我有回忘拿東西,凌晨一點多過來,發(fā)現(xiàn)秦科長還在白板上分析案情呢。”
林濤點頭,拍拍他肩膀,“行,那咱們去看看敬業(yè)的秦科長?!?/p>
林濤不得不承認,秦明很有能力,也很有魅力。
“你看她的牙齒,上牙非常稀疏,最后一顆牙那里用鋼絲纏繞了兩圈?!?/p>
“這種情況應該是先天性的問題。”
“二十多歲了,才整牙……這種先天性的問題,應該十來歲就可以矯正了吧?”林濤摸著下巴,湊過來也仔細的看。
秦明點頭,“牙套不合適,像是……像是廢料改裝?!彼局碱^,閉著眼睛緩慢的說,“家里不富?!改鸽x異或者是感情不和分居,最近可能是有了什么讓她想要改變自己的事情。工作逐漸穩(wěn)定有了一些積蓄,也可能是開始了一段還不錯的感情……”
秦明把眼睛睜開,“這樣的女孩,牙醫(yī)應該是很有印象的。”他的眼神落在林濤身上。
“好?!绷譂c頭,他倆默契的不像頭一回合作。
“等等!排查的時候……”
林濤一呲牙,擺擺手笑了,“著重排查小診所嘛,我知道。”
李大寶咦了一聲,能跟秦明這么心有靈犀的,還真是少見。
林濤風風火火的走了。
“哎,這林隊長不錯啊。”
秦明摸摸肚子上的暖貼,嘴角略微動動,“是不錯?!?/p>
李大寶詫異的看他一眼,把防護服脫下來掛好,“去買個煎餅,一會給你帶份粥?!彼艿耐?,壓根就不給秦明拒絕的時間。
張松給他打了個電話來,約時間見面。
秦明也知道,他無非也就是那點事兒,嘴唇一抿,擠出來兩個字,“大案子?!?/p>
張松這回倒是低聲下氣的哄他,“真得帶你去呢,你看看,不能讓我一個人形單影只吧?大家可都知道我談戀愛了想見見呢,明兒……”
秦明被他磨的使勁兒捏著眉心,“時間地點發(fā)過來?!?/p>
他倆壓根就沒可能,秦明也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早就沒了那些幻想,自己不是小姑娘,就算有了實質性關系也用不著別別扭扭。
畢竟是你情我愿的事,誰也沒短一塊肉不是。
林濤回來的時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看見秦明就嚷嚷,“找著了找著了,老秦你可真是神了!”他接過李大寶遞過來的茶水,兩口喝干凈,“我問了,牙醫(yī)記得很清楚,那姑娘已經半年多沒去診所了,照理來講,她的牙套早就應該調整了?!?/p>
“用廢料,有損醫(yī)德吧?”李大寶托著腮幫子。
“醫(yī)生說,那姑娘很能說,可憐巴巴的不停的求他幫她省點錢,說家里頭老父親精神不好常年吃藥,自己又掙不了多少錢,正好當時有病人牙套尺寸不合適,就給她改小了用,效果還不錯。”
秦明嗯了一聲,“明天去她家里看看吧?!?/p>
林濤從兜里掏出來一張照片遞給秦明,“可惜了,姑娘長的還挺好看,又年輕。”
那是一張不太清晰的照片,可也能看出來她挺清秀,誰也想不到上頭那個笑魘如花的姑娘已經變成了解剖臺上的一堆骨頭架子。
李大寶看起來大大咧咧,心里頭卻還是個柔軟的小姑娘,她吸吸鼻子,“哪個缺德玩意兒這么害人家!喔對了?!彼譂f,“兇手是左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