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大家都被這迷霧沖了散。于是我打算騰上云頭離開樹林,但一訣一念始終捏不上來。貌似,這樹林、這濃霧大有古怪。一瞬間我便想明白了,這北宮漾原是在這里給我擺了一道。正無計可施時,足踝突然吃痛。我驚叫一聲,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
這可不好,踩住了捕獸夾。這獸夾原本是捕捉靈獸使用的,一般都被施過法術(shù)才能困住靈獸,四海八荒的處處大山均能見著此物。今日不巧,被我這倒霉孩子撞上。心中恨恨的罵著,北宮漾這只臭狐貍!明的說不過我,便來暗的,著實狡猾!
此刻我靠著一棵古樹癱坐著,眉頭緊蹙。腳踝之處鮮血汩汩的往外冒,身旁又沒個止血的藥草。這血腥之味若是引出來一只修為高深的兇獸,只怕一口便能把我吞了。正在思考脫身之計,身后縈繞起一縷熟悉的氣澤。恍惚看見,著了水墨色衫子的男子,撥開濃霧,足尖略帶泥塵,面上盡是焦急之色,匆匆趕來。一見著我,便急急的蹲在我的身側(cè),喚了聲:“卿卿?!?/p>
雖說我身子孱弱,但我生來絕非是一個愛哭哭啼啼的女子。方才被北宮漾扔在深林,腳踝也受了傷,即使這樣也不曾害怕,更不曾哭泣。但聽得陸離一聲“卿卿”,竟惹紅了我的眼眶。
我癟著嘴沒有說話,看著他簡單的為我處理了傷口,抱著我走出了密林,蓮笙以及三名現(xiàn)身的暗衛(wèi)緊隨其后。這密林濃霧本不是什么高深的陣法,只是我修為不濟,又對著北宮漾毫無防備之心,所以才被她捉弄了一番。
方一回到鎮(zhèn)上,北宮漾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撲了上來:“姐姐,你讓妹妹好找!”她飛快的瞥了陸離一眼,眸子閃過一絲惶色。
我冷冷的掃了她一眼,沒有作聲。明明是她用計故意將我丟在林中,如此還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今日算是領(lǐng)教了心性狡黠的九尾白狐。
陸離板著一張臉,“讓開!”
北宮漾微皺著眼眉,一臉楚楚可憐梨花帶雨,柔聲道:“陸離哥哥,今日之事,確實是阿漾不好,阿漾沒有照料好姐姐,阿漾錯了?!?/p>
若是旁的男子見了北宮漾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定是被吃得死死的,頃刻就被擊垮了,恨不能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陸離不是旁的男子,“今日之事,可大可小。你可知你捉弄了誰?”此話惹得北宮漾面上一怔。
“她是招搖帝姬羽卿瑤!”陸離滿腔怒意,“北宮漾,你若給不出一個交代,他日我必親自上云蔚宮,像北宮鄞討要說法!當(dāng)下沒空跟你啰嗦,讓開!”
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陸離跟誰紅過臉。印象中,他始終掛著三月春桃的笑容,惹得人人都愛圍著他打轉(zhuǎn)??山袢眨黠@是動怒了。
大概那北宮姑娘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也沒再反抗,蔫噠噠的立在原處。到是一直被陸離橫抱著的本人,面對著被陸離訓(xùn)斥的北宮漾,顯得有點張皇。
雖說腳踝受了傷,但也稍加處理了。于是,我不住的在他懷里掙扎,“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陸離沒有動,只是柔聲道,“別亂動。”
“你總要跟我說去哪里?”
他停下腳步,“你想去哪里?”
我在他懷里沉默片刻,小聲道,“去湯谷吧,你帶著我比我自己走得快,我一刻都不想留在這里?!?/p>
“好?!?/p>
于是我從腰間拿出傳音石,里面有南燁繪制的地圖,陸離仔細看了一眼,抱著我便騰上了云頭。我確實不想留在這里,初入青丘,就被北宮氏欺負了。她這般在躲在暗處使勁,不是我不愿計較,而是我在別人的地盤,著實不好計較。
許是幾日路途勞累,又許是陸離的懷里太過舒服,迷迷瞪瞪的竟然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抱著我落在湯泉旁,輕聲將我喚醒。面前落著一座宅院,我從他懷里下來,抬頭瞧見三個字“初念居”。
實在是有趣的名字,我想,這名字應(yīng)是南燁起的:初次遇上念槿的地方;初次動了心念的地方。唔,好一個深情的太子殿下。初念居的護衛(wèi)早已收到了南燁的旨令,為我備好了廂房。只是對于陸離的造訪,卻是十分意外,不過,也立即為他收拾出了房間。
初念居不大,前院則是正廳,大抵太子會客、議事均在此處。后院左右不過四間廂房。東面是書房,料想南燁與念槿小住湯谷時,應(yīng)在此批閱公折。南燁身為九重天的太子殿下,總不好因私廢公的。
整個后院則種滿了扶桑,映著西邊斜陽,偶有一兩只金烏飛過,少了賞花之人,花影略顯孤單。后院之中,還有一處茅草屋。想來是當(dāng)年念槿自己搭建的那所,縱然擴建了此宅,可也半點不曾動過最早的那方小天地。南燁,確實是有心了。
略作休整后,月已至中天。我同陸離出了宅子,于湯泉畔席地而坐。湯泉不同于碧淵潭,碧淵潭常年幽寒;而湯泉則是常年恒溫,每日若能泡上一時二刻的,更能舒筋活血,有益于療養(yǎng)。此時,清冷的皎月,寂寂的掛在西面的夜空中,與幾顆忽明忽暗的夜星,遙遙相望。
我抱膝坐在草地上,陸離枕著雙手,單膝微曲,嘴里叼著一根野草,躺在我的身旁。
“你這巴巴兒的趕來湯谷作甚?”他開口問道。
聞后我將趕來湯谷的前因后果說了明白。說完以后,我才想起,明明說好不再理他的?一天之內(nèi)還同他說了這么多話,真是沒有骨氣。于是我又氣鼓鼓的側(cè)身看著他。
“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今日在青丘初見,也是這副模樣?!彼τ耐?。
“你來青丘也不帶我!你變了!”其實,陸離早就變了。早在他娶妻時,他便不再帶我玩。但那時,他還會上了招搖山來喝酒下棋,鮮有出遠門的時候。前些日子,得知他來了青丘,我這心里就是不痛快。明明小時候能做的事情,為什么長大就不帶我做了?所以我認定他是變了。
陸離支起身子,取出嘴里的那支狗尾巴草,“就因為這個生氣?”
我狠狠的點點頭,又補充道,“還有,不帶我玩就罷了!為什么要去招惹那個討厭的北宮漾?兇巴巴的樣子,一點都不好!若是你要娶她,那當(dāng)我這番話沒說過?!苯袢找娏吮睂m漾,那樣子明明是對陸離鐘了情,若是陸離喜歡她,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但見著九尾狐貍這般狡黠無比,我又擔(dān)心陸離被她算計。
聽完我的話,他又枕了下去。望著黛黑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靜默良久,他緩緩道來:“卿卿,我記得我給你說過。日后若是娶不到心愛之人,那便孑然一身,禹禹獨行也無妨?!?/p>
我面上一怔,這孩子不會真的愛上了北宮漾吧?“那北宮漾…”
“她不是?!标戨x打斷我,“前些日子上青丘,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我雖與北宮漾并無嫁娶之約,但單憑她一廂情愿,那青丘老爺子便想將他的寶貝幺女嫁與西海。這事兒我一直沒有答應(yīng),唯恐傷及氏族顏面,于是我才決定親自登門道歉,以示足夠的誠意?!鳖D了頓,他又支起身來,眉上一挑,“你說,拒婚這事兒我?guī)銇碜魃??說我拒絕青丘的原因,是非你不娶?”
“…你盡瞎說!”當(dāng)真是登徒子沒跑了!我抓起身旁的野草就朝他身上扔,他一邊笑,一邊躲。惹得我一急,不小心碰到了腳踝的傷口。輕呼一聲后,一個踉蹌,便跌進了他的懷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他攬了我好一會兒,才將我扶起來,“是不是又疼了?”
我點點頭。
連日來也不知我得罪了哪方神仙,前些日子才在招搖傷了手,今日又栽在青丘,傷了腳。簡直是行船遇上頂頭風(fēng),倒霉透了。
陸離端看了一會兒我的傷口,才又叮囑道:“這幾日你先把腳上的傷養(yǎng)好,再去尋那個什么…什么草。念槿的事,一時之間也急不來。待你傷好以后,我便要回一趟西海?!?/p>
我抬起頭,“你要走?。俊?/p>
“青丘事了,我自然要回去稟呈父君一聲?!彼攵自谖颐媲?,嘴邊又勾起那一抹熟悉的壞笑,“舍不得我?”
我低下頭抱著雙膝,眼珠子直直的盯著草堆,“沒有,你要走便走吧,明日就走?!?/p>
他輕哂一聲,沒有說話,坐在我的身旁又躺了下去。
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從前他帶我去過很多地方,只是為了行走方便,我?guī)缀醵际腔餍⊥痈?,鮮有著了女裝的時候。每次出行,我們都幾乎借住在某位仙君的洞府,小住個一二三日也是常事。就像今日一樣,我們借了南燁和念槿的宅院,往湯泉邊一躺,數(shù)著星星,聊著月亮。好像,就回到了從前;又好像,不同于從前。
他沒有再說話,我又想起一個問題,“你說你同北宮漾沒有嫁娶之約,那她怎的就是一廂情愿要嫁給你呢?你們啥時候私會過?”
陸離躺在草地上,斜了我一眼,“大概是很多年以前,隨父君走過一趟青丘,見過一面,阿漾便對我一見鐘情了罷?!鳖D了頓,又道,“沒辦法,誰讓本君一表人才,人見人愛……”
未待他把話說完,我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阿漾?叫得這般親切,我看不如你就娶了你的好阿漾吧?還拒絕個什么?”像小時候一樣,一邊捂,一邊上手撓著他的腰間、胳肢窩,惹得他笑作一團,水墨色的衫子染滿了泥土芬芳。
“我…我錯了…錯了…你你你小心…你的腳…腳…哈哈哈…”陸離笑得直不起身來。
此刻本人小勝一籌,決定放他一馬。我方一坐直了身子,雙手撐著下巴,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他整個人頃刻就轉(zhuǎn)身上手撓了回來。
“你你你你不講道理…你你住手…”
“錯沒有?”
“我我我…我錯了…你你放開…”
許是他礙著我的腿傷,便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我被他鬧得躺在草叢中,他整個人都伏在我的身上,一只手停在我的腰間。我的臉頰距離他的鼻尖不過三寸之遙,他溫軟馨香的鼻息撲面而來。我盯著他,微微咬著下唇。還是頭一次,以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角度,認真的注視著棱角分明的陸離。美色在前,我我我竟然有那么一刻,分外想輕薄他?意識到自己這么不要臉的想法以后,倉皇之間移開了目光。片刻靜默,他騰的一下?lián)瘟似饋?,端坐在一旁整理衣衫。那一刻,陸離的的耳根子已燒得通紅。
而此時,我的心里實在是…像貓抓一樣,又酥又麻。
面上燙得難受,說不出什么感覺。只曉得,現(xiàn)在想要平靜平靜,“我我我回去了休息了?!?/p>
“好?!彼卮?,還未待我起身,陸離便將我抱了起來。明明可以勉強走回屋去,但我就由他抱著,沒有掙扎。期間不敢看他,不由自主的摟著他的脖子,任他將我抱回了房間。
回到房里,一個人趴在臥榻上,將臉深深的埋進了被子,不曉得自己對待陸離怎么就生出了這么不要臉的想法?只知道,從小到大我都很依賴他。我的哥哥身扛重任,這世上本就只剩我與他二人相依為命,是以在他面前我向來都很懂事。不會給他、給羽族招來麻煩,招來禍事。但我同陸離待在一起的時候則不同,我不用考慮他背負著什么,我又背負著什么。自然與他在一起時,我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但今夜,委實不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