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提亞是被布蘭達口中那位受重傷的病人吵醒的，那人聲音嘶啞得像是幾百年沒清理的鐵銹，在傍晚時分痛苦地呻吟著。
殘陽給白色的簾子鍍上了一層金邊，透過玻璃看向天邊，是一抹勾人的血紅。
原本寂靜的病房里，突然忙碌起來。藥劑瓶碰撞的聲音，滑輪擦過地板的聲音，嬰兒刺耳的哭聲……
提亞用力坐起來，她嘗試著動動左腿，已經(jīng)有知覺了。她想看看現(xiàn)在幾點，但這里并沒有時鐘。單就外面的天色來判斷，應(yīng)該是下午六點左右。
床頭放著星星縫好的玩具，那是一只腿很長很長的無毛貓。本來是泰勒送給西奧多作為五歲生日禮物的，但用膝蓋想也知道，他不會喜歡那種東西。
應(yīng)該是家里的小精靈來過，為什么送這東西來？
“護具沒摘！”
“玩具沒拿？”
她似乎明白了，西奧多遇到某些事情真的會智商掉線。
提亞深知阿麗安娜矛盾的性格，如果她自己有什么事，是完全顧不上別人的。西奧多呢，也從不會在除家以外的其他場合表達出關(guān)心。
提亞擺弄著玩具貓的長腿，外面還在不停地制造噪音。
盧卡斯是一定不會來的，提亞心想，除非是一小時后魔法部被炸了。炸得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連渣都不剩，不行，起碼要把盧卡斯剩下的。
諾特先生是個極為恪守時間的紳士，他斷然不會為了將探望女兒提上日程而耽誤掉工作的時間。
人一生能受那么多次傷呢，探望一次不就夠了嗎？
諾特式的人際思維還真是可怕，看來今晚提亞注定要一人度過了。想到這她抱緊了無毛貓，這觸感可沒有瑞妮的好，但也算是她今晚唯一的伙伴了。
嬰兒哭得越來越兇，還夾雜著老婦人的咒罵聲。提亞下床穿好拖鞋，掀起簾子的一角打算看看發(fā)生了什么。
一個女人躺在病床上，五六個醫(yī)生圍著她忙碌。她的眼角有很深的皺紋，金發(fā)早已失去了光澤，像是干枯的柴草一樣。
立在旁邊的是一個體態(tài)圓潤的老婦人，頂著一頭老氣的卷發(fā)，下巴上的肥肉都堆在了外面。她懷里抱著一個嬰兒，那皺巴巴的小東西正使出全身的力氣哭喊著，老婦人氣得嘴唇哆嗦，不停地咒罵著嬰兒和床上的人。
塞爾溫？
提亞覺得自己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她又將簾子拉開了一點，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道不友善的目光。
女孩慢慢抬起頭，離她不遠處站著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男孩，很高很壯。他的頭發(fā)是不怎么好看的棕色，亂蓬蓬得和雞窩一樣。眼睛也是平平無奇，還是個不常見的單眼皮。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此刻，正在瞪著她！
提亞敢說，那眼神真的是充滿了惡意?？吹竭@人之后，提亞都覺得馬爾?？蓯鄱嗔恕?/p>
無論是看數(shù)量還是看質(zhì)量，那一家人她肯定打不過，于是提亞只能在心中詛咒著，默默地退回到了簾子里。
那個老婦人又開始咒罵剛剛的男孩，她說起話來口齒不清，偏偏還要一連串地說個不停，過分大的聲音惹得醫(yī)生們一陣側(cè)目。
提亞改成蹲在地上，然后悄悄探出頭，她要搞明白關(guān)塞爾溫什么事。
可那男孩還在瞪著她，還是剛剛那個位置，一動不動像塊木頭。
這次提亞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她的眉毛本來就細，生氣時更會變得凌厲。可那大塊頭并沒被嚇到，兩人對峙著。
提亞站起來挺直了脊背，抬起下巴，一步一步走向男孩。她帶著敵意的眼神一點沒收斂，即使拿著玩具也要走出氣勢。
在離那個大塊頭還有好幾步遠時，醫(yī)生們開始想辦法將病床上的人搬到擔架上。他們大概忘記了自己是巫師，但最終結(jié)果是一個漂浮咒就行了。
這時，那老婦人突然轉(zhuǎn)過頭，將審視的目光放在提亞身上。提亞突然轉(zhuǎn)身走向窗戶，留那一個男孩在那里干瞪眼。
這種情況，誰認真誰就輸了。
提亞笑瞇瞇地撐在窗戶上，抱著無毛貓看落日。她認為自己隨意走動沒問題的，畢竟那個違反規(guī)定的馬爾?！醽喛戳搜鄣吕频牟〈?，那的簾子靜悄悄的。
那個馬爾福已經(jīng)走了，提亞略有些失望地回過頭。她現(xiàn)在覺得，那個會和她分享曲奇，會叫她給他寫信的男孩還是不錯的。
德拉科的生日宴會，提亞是一定要去的。就算是阿麗安娜不同意，她也要在盧卡斯那里找借口去。就算是弄得德拉科的家長不高興……那她就別去了。
自家和外家的事，提亞還是拎得清的。
“馬修，你就在這等著?！蹦抢蠇D人沒有放下嬰兒，跟著醫(yī)生們走了。
病房里又靜下來，提亞不想回頭看那個叫馬修的男孩，他一定還在瞪著她，真不知道那個大塊頭在想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把運氣都用在長身高上了，腦子不太好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夜將陽光盡數(shù)吞噬，病房里的燈亮了起來。慘白的燈光打在提亞身上，這讓她感到一陣不適。
布蘭達叫她別吵到重傷的病人，可她連個能說話的都沒有，一個人自言自語嗎？
“喂，你在這做什么？”
德拉科？！
提亞猛地回過頭，果真是那個頂著金發(fā)的馬爾福，可他坐在病床上，似乎并沒有在和她說話，也完全沒有注意到她。
他怎么沒走？
“你又在這做什么？”馬修粗聲粗氣地說道。
見那男孩沒有其他反應(yīng)，德拉科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那個大喊大叫的老太婆是誰？”他說話的速度很慢，像是一條慢慢游走的蛇。
和提亞說話的德拉科不是這樣的，提亞在一旁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在潘西家的德拉科也……在潘西家的德拉科和其他人確實是這樣說話的。
提亞想一定是她自己真的對他的臉失去了免疫力，才會覺得和她說話的德拉科，一點也沒有討厭鬼的影子。
“我的奶奶，”那大塊頭說起話來很悶，“她一直是那個樣子，像著了魔一樣?！笨吹贸鰜?，馬修并不喜歡他的奶奶。
“那可真夠煩人的，不是嗎？”德拉科隨意地撥弄著鏡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馬修，”他坐到了剛剛婦人躺過的病床上，“馬修·普威特，你呢？”
聽到普威特的時候，德拉科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他已經(jīng)沒有再和馬修談下去的想法了。
“我是馬爾福，”可他還是驕傲地抬起頭，“德拉科·馬爾福。”
馬修看向了窗邊的提亞，他似乎自動把提亞列入他們之間談話的一員了。
女孩見狀清清嗓子，“赫斯提亞，諾特家的女兒?！?/p>
聽到聲音的德拉科站起來，他剛看到窗邊的提亞，在夜幕的背景下，她抱著一只可笑的無毛貓玩具沖他挑著眉。
金發(fā)的男孩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如果不是馬修在，他一定要好好嘲諷提亞一頓。
馬修并沒感到不適，他也低低地笑著，他以為德拉科是和他一樣不喜歡病房里的提亞的。
“有什么問題嗎，難道我不是諾特家的女兒？”提亞拉下臉對著德拉科，可那根本不管用。
“諾特？”馬修倒是很關(guān)注提亞的姓氏，“你是老諾特的女兒？”
“如果你說的老諾特是我爸爸的話?！碧醽嗊€從沒聽過別人這樣稱呼盧卡斯。
“呵，普威特和韋斯萊那群純血叛徒走得那么近，”德拉科止住笑聲，慢悠悠地說著，“怎么會認識諾特？”
馬修瞪著一雙金魚眼，只能從他稀疏的眉毛里看出憤怒。他雖然看起來蠢笨，但也不會接受一個比他還矮的毛孩子的欺辱。
“注意你說的話，馬爾福。”馬修站了起來，他身材魁梧，比德拉科至少高出半頭。
提亞默默計算了下，她和德拉科兩個人，應(yīng)該是能打過他的。當然了，她計算的是以麻瓜的決斗方式。
“我說的是認真的，普威特。”德拉科皺著眉頭，“所有韋斯萊家沾邊的人，都是巫師界的敗類?！?/p>
“馬爾福家有什么，不就是有幾個破錢嗎？”馬修上前幾步，“沒了你那只會裝模做樣的老爹，你還剩什么？”
“那也比你這種只能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強！”
提亞趁兩人還沒扭打在一起，迅速跑到兩人中間，一把揪住了馬修的衣領(lǐng)。那場面著實滑稽，提亞整整比馬修低了一個頭，兩個男孩都愣住了。
“你干什么諾特！讓開！”馬修的手舉在空中，他還不想打一個女孩。
“如果你敢動我們一下，你會吃不了兜著走。”提亞也不示弱地舉起小小的拳頭，德拉科向后扯著她的腰帶，可是不管用。
“兩個連學都沒上過的小屁孩，還敢叫我吃不了兜著走！”馬修用力甩開了提亞的手，從兜里掏出魔杖。
提亞看他的魔杖也不怎么樣，像根花園里隨意找到的樹枝，粗略地削了幾下就送到了馬修手上。
馬修用魔杖指著兩人，提亞敢打賭，他那葡萄點大的腦子里一定是空空如也。
“嘿普威特，你學會熒光閃爍了嗎？”
“你——”
啪的幾聲，頭上一排排的燈管炸裂了，零星的玻璃渣掉了下來，病房內(nèi)一片黑暗。
魔力暴動？
提亞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這種東西在她九歲時就結(jié)束了。德拉科扯著提亞的胳膊將她擋在后面，眼看普威特揮著拳頭就要沖上來了。
德拉科想著自己就先挨一下吧，反正父親是不會放過馬修的。讓提亞擋在他前面，怎么也覺得不舒服，雖然一開始沒怎么注意過——她可確實是個女孩子。
可提亞卻從他的身后閃出去，一拳打中了馬修的左臉。她大概是將馬修當成了游走球，才能出手那么狠。
“啊！”普威特沒想到，他居然能被一個女孩打倒。
“德拉科，快過來！”
黑暗中，德拉科感覺有誰牽起了自己的手。很小很軟，指甲修剪得中規(guī)中矩，手心還有些細密的汗珠，能想象出剛剛的她有多著急。
提亞拉著德拉科坐到病床上，不由分說地拿掉他的拖鞋，將男孩的腿搬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提亞你——”
“噓！”
黑暗中，他看到那雙海藍的眼睛閃著微光。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馬修摸索著站起來的同時，醫(yī)生拉開了門，后面還帶著普威特的奶奶。
“醫(yī)生，那個塞爾溫需要轉(zhuǎn)到轉(zhuǎn)到重癥科室嗎，我們可沒有閑錢搭在她身上——”
“這里怎么了？”梅蓮姆看著漆黑的病房內(nèi)，揮揮魔杖將這里恢復如初。
“你們，出來！”燈亮了起來，正趕上馬修捂著眼睛拉開德拉科病床的簾子。
里面的坐著的提亞一臉驚訝，德拉科的眉毛要擰在一起了，女孩趕緊在他的腿上使勁擰了一把。
“嘶——”
“你這不讓人省心的東西在做什么！”那個長得像癩蛤蟆的老婦人走過來，一把掐住了馬修的耳朵。
卻看到了他腫著的眼睛，老太婆的手微微愣了一下。
“你放開我，是她！”馬修甩開那老太婆的手，“她打了我！她居然敢打我！”他的兩個鼻孔出著粗氣，脖子上的青筋都起來了。
提亞有些害怕，現(xiàn)在他們是打不過這兩個人了?？伤氲搅肆硪粭l出路——
“你……你在說什么?。 碧醽喡曇糇兊眠煅?，眼淚像流水一樣從眼底冒出，“我，我怎么可能打你！我，腿上還有傷，都不能出院……怎么能打你！”
女孩的肩膀一抖一抖得，看得梅蓮姆有些心疼。提亞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不怎么熟練地地替她擦著眼淚。
“別哭了提亞，他一定是腦子受傷了?！钡吕婆呐奶醽喌暮蟊?，“自己摔的還怪起你來，諾特家的小姐怎么可能動手打人呢？”
“你不要欺人太——”
“諾特小姐？”普威特奶奶用她那葡萄干大小的眼睛上線打量著提亞，“你是諾特小姐？”
“她是，怎么了？”德拉科謹慎地坐直了身子，將提亞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拉去，這弄得女孩有點尷尬，“我是馬爾福，德拉科·馬爾福?！?/p>
“我說尊貴的小姐，諾特家一定不缺錢，”老婦人用近乎貪婪的眼神看著提亞，“諾特小姐和馬爾福先生，貴安?！彼鲎鞯胤鲋谆ɑǖ男乜?，向前微微鞠躬。
“小心著點，”提亞紅著眼圈瞪著兩個普威特，他們的目光讓她感到惡心，“別讓難聽的聲音吵到那床病人。布蘭達姑媽說了，他傷的很重?！彼脷庖艏毬暭殮獾卣f道，刻意點到了布蘭達的名字。
看著大塊頭的馬修和嬌小的提亞，梅蓮姆以為自己弄明白了。她走上前來，“普威特夫人，我想您可以出了圣芒戈再敘舊，請原諒病房內(nèi)不允許喧嘩。”
“諾特小姐，你應(yīng)該回床上休息?！?/p>
“好的梅蓮姆姐姐?！碧醽喭低悼戳搜鬯墓ぷ髋疲飞從贰に固貏?。
她和布蘭達關(guān)系還不錯，頭上總是帶著金銀花環(huán)，是個像母親一樣慈愛的人，只是有些笨手笨腳的。梅蓮姆負責照顧醫(yī)院的常駐病人，顯而易見的，那位轉(zhuǎn)移科室的中年婦人狀況不是很好。
“馬修，快拿上東西走！”普威特又掐了下馬修的耳朵。
“馬爾福，諾特，我不會放過你們的！”臨走的大塊頭還不忘回頭挑釁，“怎么樣，不如我們學校見？”
“我們不會和你這種傻瓜分到一個學院的?！钡吕坪敛涣羟榈卣f。
病房門被大力甩上了，德拉科還想給提亞擦擦眼淚，可女孩卻突然笑了。
“做壞事要用計謀?！碧醽喺f話還帶著氣音，德拉科掀起被子和她并坐著。
“和那種蠢貨用不著，如果他敢動我，父親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德拉科抽了張紙巾給提亞，“你也一樣?！?/p>
“什么？”提亞接過紙巾，“我不覺得盧卡斯會為我‘伸張正義’，沒準還得讓西奧幫我一起‘掩蓋罪行’。”
“盧卡斯？”
“我爸爸，”提亞語氣很輕松，“你爸爸會叫他老諾特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德拉科將提亞的頭掰到他的方向，語氣很認真，“但如果他打了你，我父親也不會放過普威特?！?/p>
“為什么？”提亞不覺得自己有那種人格魅力。
德拉科嘴張了幾下，最終說出一句話，“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朋友?！?/p>
“我是？”提亞感覺有些受寵若驚，“那潘西呢？”
“我最滿意的朋友，”德拉科又拿起鏡子擺弄，“但她一定不會給普威特一拳。她會替我擋一拳并尖叫，或者干脆躲在我身后并尖叫。”
“總是大喊大叫的女孩很煩的。”德拉科的語氣無比認真。
“但我覺得潘西尖叫時很可愛，那你覺得我這種隨時會流眼淚的女孩呢？”提亞笑著指了指自己還紅著的眼眶。
德拉科仔細地打量著提亞的個子，“你這種，下次需要躲在我后面，只要不尖叫就行。”
“然后等著你被人打？”
“會有人替我出頭的?！?/p>
“你為什么不自己替自己出頭？”
“有一天我會的，我也會為你出頭?！钡吕埔蛔忠痪涞卣f，“馬爾福都很信守諾言的?！?/p>
提亞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她才不需要德拉科替她出頭呢，她會自己想辦法。即使不行，還有西奧多，怎么也不會讓馬爾福家的小少爺替她受傷的。
馬爾福太金貴，她招惹不起。
“你一定會打魁地奇對不對？”
“是的。”提亞立刻就承認了，這讓德拉科很高興。
“那你剛剛——”
“我把普威特當成游走球了，”提亞說著做了個擊球的動作，“雞窩一樣的頭發(fā)，死魚一樣的眼睛，還拿著一根干枯的樹枝……其實他長得還沒有游走球好看呢?！?/p>
德拉科莫名其妙地跟著笑，或許是因為提亞還抱著那只腿長得要命的無毛貓，或許是因為她揮球棒的動作很滑稽，也或許是因為她奇妙的比喻。
還可能因為黑暗里赫斯提亞牽住了德拉科的手，他居然想如果能一直牽下去就好了，畢竟兩個人的路總比一個人要好走。
即使沒有父親的期望，他似乎也愿意多提亞這么個朋友。
“兩個純血的小混蛋……”兩人正聊天，一個低沉的男聲突兀地響起。
提亞想到了，那應(yīng)該是重傷的病人。
“打擾了先生，祝您早日康復。”她細聲沖著聲音的來源說道。
“如果你們能快點搬出去，我會好得很快?！?/p>
“恭喜您，先生，我明早就走——”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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