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和那兩個人打過照面後,宋遙心里便一直惦念著陌玉。這樣一個色藝無雙的人,又有那麼一手好琴藝,為何甘愿屈居人下受著那般的玩弄和侮辱......?
飽蘸了墨水的筆落在紙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最後一筆頓下,他愣了一愣,匆忙放下筆將紙揉作了一團。
窗外皓月當(dāng)空,一碧如洗,宋遙披了件罩衫走出自己的房間。夜已深,下人們基本都已歇下,沿著府衙後頭的河一路走去,然後看見有人默然佇立在河邊。
明月鋪灑了一地的清輝,夏夜的輕風(fēng)掀起那人一身白衣如雪,毫無表情的臉上,清峻透骨的寒,眼神茫茫然地落在前方,似在思索著什麼,又好像僅僅是在發(fā)呆。
宋遙看見,月華如水之下,有一滴水珠晶瑩透澈自他臉頰滾落,而這一情景,驀然觸動了他的神經(jīng)。
似乎聽到了腳步聲,那人收回思緒,連忙拾起袖子抹了下臉,然後才回頭,見是宋遙於是躬身一禮,「這麼晚了,宋大人還不睡?」
「那你呢?」宋遙反問道。
陌玉沒有回答,低下頭,視線落在河岸中。水波粼粼,宛如明鏡,映照出兩個清風(fēng)竹骨的身影。
宋遙注意到陌玉裸落在衣領(lǐng)外的頸脖上有一朵淡粉的痕跡,不由得想起先前淮王說的話,腦海里生了幾分旖旎的畫面,但很快被他揮去。
「宋大人......為何這河水如此清澈?」陌玉的聲音溫淡素冷,若雨打青瓦,泠泠可聽。
「無雙......」
陌玉回過頭來,「宋大人叫我陌玉就行了,無雙不過虛名,我承受不起?!?
宋遙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江州乃九水交匯之處,河水奔流,生生不息,帶走了濁穢,故而城里的河道常年水清如玉?!?
「水清......如玉?」陌玉怔仲了一下,然後嘴角牽起一抹澀笑,「若真能如這水一般清澄,那該多好?!轨o了一陣,而後輕聲又道,「我深陷濁穢之中,想與這水相較而論,簡直癡心妄想......」
宋遙似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又有些想不通,既然深知自己濁穢,又為何偏要如此陷落下去?想了想,便對他道,「在下看得出,公子并非愚昧不化之人,既是向往清明,何不及早抽身?」
陌玉嘴角輕弧略帶感激地笑了一笑,而後嘆息,「不是我不愿抽身......而是不能?!挂娝芜b一臉的不知其意,陌玉繼續(xù)說道,「宋大人也許不知,陌玉出身風(fēng)塵,本是紅遍京城的男倌,後來被人買下,被當(dāng)作人情送給了淮王......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事,并由不得自己做主?!?
宋遙一震,卻是不知他身後竟有這樣一段經(jīng)歷,惋嘆之余不免憐惜,而原先的疑惑與偏見已逐漸消散。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那些平凡人家,即使沒有錦衣華服,沒有山珍海味,但至少活得自足,不像我......連生死都握在別人手里......但我也不愿就此了生,有人告訴我說,人會不停的輪回轉(zhuǎn)世,直到洗清身上的罪孽,我想這輩子可以多積善行德,若有來世,愿作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守一方田地,自耕自足......」說完,抬頭看了看天,然後又是躬身一禮,「我已出來多時,怕王爺醒來找不到我一怒之下擾了大家的睡夢,宋大人,我先回去了。」
宋遙點點頭,而後目送他緩緩回走的身影,那樣的纖瘦單薄,不知在這樣的生活里,是靠著怎樣的信念才讓自己茍延殘活下去。
『若有來世,愿作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守一方田地,自耕自足......』
宋遙在心里暗道,世人稱你無雙,當(dāng)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