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蘇沅中榜,進宮辦差,也正是那年,姐姐病逝,爹爹另娶,爹爹另娶的這娘子不久就為爹爹誕下一對小公子,爹爹疼愛極了,幾乎一閑下來就要去逗逗他們,而這娘子,也借勢想將我許配出去,日日向爹爹薦各家郎君,愈發(fā)顯得我在此多余。
我只好多出門轉(zhuǎn)轉(zhuǎn),能少看她一眼就少看一眼,明明這都城車水馬龍,看上去卻毫無色彩,十六年,終是停在了這里。
漫無目的。
索性上礬樓坐坐,嘗嘗那里的飲食果子也是好的。
我坐著出神,殊不知溫酒已經(jīng)涼透了。
蘇沅“這位姑娘?”
一個陌生的聲音瞬間將我從這苦悶的漩渦中救下,否則我將沉溺于此,惶惶終日,不得快活。
眼前的這位少年著書生白襕,舉止大方,眉眼間盡是溫柔,他俯身用手背貼了貼酒壺,搖搖頭,一揮衣袖在我對面坐下。
蘇沅“敢問姑娘愁從何處來?
他淡然一笑。
一時間我竟不知眼前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只覺內(nèi)心安穩(wěn)許多,同時春風拂過,在這個盡是黑白色的無味人間里,他這一笑,驚羨了歲月。
我別過頭去不看他,生怕自己被美顏迷了眼,本就一團糟的生活不能再更加一塌糊涂了。
陳允玨“愁,還能因為什么,無非是遭人嫌,被人棄……”
一根纖長而白皙的食指貼在了我的唇上,明明自以為已經(jīng)看淡世間的女子只一剎那間面頰滾燙,心跳驟急。
蘇沅“誰說嫌你,又是誰想棄了你?”
他似乎也意識到這樣逾矩,忙把手移開,坐了回去。
陳允玨“風流成性?!?/p>
我暗自批評。
蘇沅“若是一平民百姓這般對你,怕是沒有這個權(quán)利,若是達官顯赫,皇親貴族……想必也沒有理由如此。”
他倒上了一杯茶。
陳允玨“這位公子,小女只是心中煩悶來這樓上坐坐,哪知公子這般糾纏,你我素不相識,又對我做出剛才那般無禮且不矜持的動作,叫我如何放心與你交談?”
本以為自己十六年終是遇到能讓自己心中傾慕的少年郎,誰知這般浪蕩,不知廉恥。
蘇沅“素不相識?”
一只劍眉挑了起來。
蘇沅“丹砂山上,肆無忌憚,護城河上,元宵花燈,十里長街,穿梭人群……陳姑娘,忘了?”
一瞬瞬的記憶在我眼前一幀幀的演,幼時我淘氣,常常逃先生的課,文試時也總想著作弊,爹爹和姐姐恨鐵不成鋼,將學堂里最聰穎,學的也最扎實的沅沅請到府中,教我功課,那時我只知他乳名沅沅,不知其姓,我看他長得靈氣,變十分喜歡叫他到府中來,每每他來我閣中,我便要備好各式蜜餞、糕點,生怕他覺得我待他不好,下次便不來了。日子一長,我倆便難再分離,通常是他來幫我補習三天課;我再與他出去玩兩天,去丹砂山上打打野兔,再到街市上買糖人、花鈿,元宵節(jié)時,一同去護城河放花燈,再跑上礬樓看燈、看戲。
我十一歲那年的元宵,他將我約上礬樓,說是這年的燈樣式又多了,我到那時,他似乎卻已經(jīng)在那等候多時,我欣喜的喊他,他卻只是從嘴邊擠出一抹愁苦的笑。
許久未開口。
“允玨,我要走了?!?/p>
他這話好像一盆冷水澆了過來,把我從元宵的喜悅中硬生生的拽了出去。
他知道我此時無法回答。
“爹爹被貶官,不在汴京任職了,姐姐被人騙了錢,人家又在背后說閑話,我們自然是無法再……”
“你可以來我這里!我日日叫廚房給你做好吃的,依舊送你去私塾,我還帶你出去玩,實在不行把你姐姐也接過來,好不好?”我急的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了。
“行不通的,根本不可能,但是我答應你,我一定會中狀元,那個時候我還會來汴京,你得等著我,你得認得我,我叫蘇沅,別再叫沅沅了。”
是啊,聞其姓名,方能尋得其人。
……
“你等著我,我回來的時候,就來娶你?!?/p>
我愣了一刻,“娶我?”
“是,八抬大轎,非你不可?!?/p>
我無比清晰的記得,那時我笑著,哭著笑著。
所以,面前的這位公子……
陳允玨“蘇沅?”
蘇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