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賈婆婆怎么能如此待我?我一直把她當(dāng)娘親看待,她怎得能為了一個許蘭苕就這般……”
翔鸞殿的側(cè)殿中,張妼晗抱著南歌哭得傷心,淚珠一顆一顆往下落,縱然她已經(jīng)替趙禎生育過三個孩子,但依舊美的驚人。
南歌相當(dāng)熟練地拍拍自家老娘的背,這幾年她看著,賈婆子不敢使什么壞,但眼下她要去資善堂念書,要是不把這個心里藏奸的賈婆子跟許蘭苕趕出去,指不定對方又會把她單蠢的親娘當(dāng)槍頭使去跟曹皇后抬杠。
“姐姐,賈婆婆不疼你幼悟疼你,你不是總說這后宮里你心里只有爹爹跟我么?賈婆子說你的壞話攆出去找個說話好聽的就是了,哭什么?!?/p>
南歌小大人一樣給張妼晗擦擦眼淚,振振有詞道:“你看,幼悟說要去讀書吧?讀書才能保護(hù)姐姐,日后幼悟長大了,誰也別想欺負(fù)姐姐。”
張妼晗眼眶泛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擦擦眼淚,捏著手里的帕子道:“對,我的幼悟便應(yīng)當(dāng)與其他人不一樣,男兒能念書識字,我的幼悟為什么不行?姐姐吃了這么多的苦,受了這么多白眼,就是因為旁人瞧不起我,那些宗室子弟能去,我的幼悟怎得不能去?!”
張妼晗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這些年南歌明里暗里總給賈婆婆上眼藥,加上她也感覺的到賈婆子對她的態(tài)度明顯不如從前,故而也只傷心了一會兒,等那邊來人叫她們過去,就瞧見小廳里已經(jīng)被收拾干凈,賈婆子跟許蘭苕已經(jīng)不見了。
趙禎沒有提起這兩個人,只是語重心長地拉了張妼晗道:
“你心思單純,有些事情想不透,總是叫人推著走,這賈婆子是個心里不好的,日后我叫皇后選兩個上了年紀(jì)的婆子過來,你莫要耍小性子?!?/p>
張妼晗也清楚趙禎這么說就不是在跟她商量了,委委屈屈地應(yīng)了,趁此機(jī)會提出要送南歌入資善堂啟蒙的事:
“妾自己就是教坊司出來的,身如浮萍,若不是遇上官家,此刻恐怕還會是一個舞姬供人玩笑,可幼悟是大宋的公主,她想做什么自是自己喜歡便好,若是妾也不求她天資過人,只求她多讀些書不被人看輕,日后能尋個好的兒郎做夫君便也心滿意足,官家若是這都不答應(yīng),我不依?!?/p>
張妼晗一撒嬌,趙禎自然抵擋不住,加上剛剛處理完賈婆子的事,趙禎聯(lián)想到后宮無皇子的事,這次挑選養(yǎng)子,也要挑一個與徽柔跟幼悟處的來,故而又想了想,沉聲道:
“好了,我與皇后商量一二再說,在女兒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被笑話?!?/p>
趙禎這么一說,那基本上八九不離十了,南歌默默地沖著張妼晗比了個大拇指。
她娘是真的六啊,把趙禎吃的死死的。
……
……
趙禎忽然提出兩位公主跟著宗室子弟一道進(jìn)學(xué)的消息一出,自然有大臣們反對,但都被另一派的人壓下去了。
精明如他們,當(dāng)然看破了趙禎的想法,這次趙禎挑選養(yǎng)子,雖說都是在宗室子弟之中挑選,但終歸被選中的人日后是要在宮里生活的,如果跟兩位公主相處不好,那自然不會被趙禎選中。
朝堂上的聲音下去了,朝臣家中又有人動了些許小心思,這次一同伴讀的還有朝臣之子,誰都知道如今宮中兩位公主,皇長女趙徽柔豆蔻年華,莫不是官家動了擇婿的心思?
誰也摸不透趙禎到底在想什么,就這樣,七月底的一天,南歌就背著張妼晗親手給她縫的娃娃包,頂著那一頭十分猖狂的小黃毛進(jìn)了資善堂,身邊還跟了兩個宮里的女使,都是張妼晗替她千挑萬選跟著她怕她被欺負(fù)的。
南歌:……
娘啊,我真是去讀書,不是去打架的啊。
資善堂乃是趙禎點出來的一方書閣,專門用來給宗室子弟讀書所用的,離這里不遠(yuǎn)還有一棟藏書樓。
雖然啟蒙只是個借口,但還是有人認(rèn)真對待的,前來給南歌她們上課的夫子卻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瞧著都快走不動道了。
整個資善堂內(nèi)外都放置著讀書用的小幾,上頭擺放著一樣的硯臺筆洗,小幾之下還有蒲團(tuán)。
此時天才剛亮,但已經(jīng)有人在座位上了,南歌打量了半天,發(fā)現(xiàn)除了她跟趙徽柔,大都是些七八歲左右的男童,倒是有兩個年紀(jì)看著跟徽柔差不多的,坐在最前頭右側(cè),那面前擺的筆墨硯臺都是最好的。
趙徽柔有些興奮,她還沒見過這樣多的孩子,但顧忌著南歌還在旁邊,她要時時刻刻維持大姊的尊嚴(yán),便拉著南歌坐到了最前頭,一邊叮囑她道:
“幼悟,若是坐不住了便同我說,不能忽然跑出去,否則會被夫子打手心的,知道嗎?”
南歌倒也不是真的小孩,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旁邊的侍女瞧著她桌面上的筆墨是最尋常的墨,就要找人換掉,結(jié)果南歌搖了搖頭:
“我是來讀書的,這些都是外物,與同班們用一樣的便好,你們兩個也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那兩個侍女有些猶豫地看看南歌,似乎還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出去,南歌就又道:
“你們坐在這里容易擋著旁人,先出去罷,有大姊照顧我,沒什么事情?!?/p>
徽柔有些吃驚,但聽南歌這么說,還是仰著頭道:“怎么?瞧著八妹年紀(jì)小不肯聽話,要不要我去告訴嬢嬢叫她罰你們?”
那兩個侍女立刻就下去了,徽柔也學(xué)著南歌的樣子,把時刻跟在她身后的兩個娘子趕了出去,有些興奮道:
“總算是甩掉她們了,每天總是跟著我,就連上課也不得清閑。”
學(xué)堂里其他人瞧著兩位公主都把隨侍趕出去了,當(dāng)然也只能有樣學(xué)樣了,一時間學(xué)堂里倒是清爽了不少。
坐在臺上打瞌睡的那老者終于睜開了眼,掃了一眼南歌,咳嗽兩聲,有宮人奉上一盞茶來。
那老者衣著簡樸,須發(fā)皆白,但面對一群小蘿卜頭的時候卻是帶著笑的,萬分欣慰地點了點頭,咳嗽幾聲才動了動桌前的尺子:
“老夫呂簡,承蒙官家厚愛,來給諸位啟蒙,日后你們便都是老夫的弟子,若有課業(yè)上的疑問,可以隨時來尋老夫,但只一點,老夫不管你們家世如何,從前又在府上有多少人護(hù)著,一日為老夫的學(xué)生,一日便要聽老夫的教訓(xùn),可聽懂了?”
“學(xué)生明白——”
“學(xué)生明白——”
下面有的的小蘿卜頭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回答的稀稀拉拉,但呂簡并沒有生氣,而是轉(zhuǎn)身拉下身后一幅卷軸,上頭是一個大大的“仁”字。
“今日這第一課,老夫便只教你們一個字,’仁’,可有人知曉,這個字作何解釋?。俊?/p>
呂簡笑瞇瞇地,忽然點了南歌起來:
“鄧國公主,方才老夫見你私有所感,那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可好?”
?。?!
她就是個六歲的豆丁,你什么都沒講怎么就點她回答問題了??
南歌一臉懵逼地站了起來。
結(jié)果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有人搶著回答了:
“呂相,鄧國公主年幼,這等問題她恐怕答不上來,不若叫我替她回答如何?”
南歌一回頭,看見一個不怎么眼熟的宗室子弟討好地對她笑笑,顯然對方是想給她解圍。
呂簡淡淡道:“哦?你又不是鄧國公主,怎知她答不上來?”
那宗室子弟被懟回去,覺得有些丟臉,只能灰溜溜坐下,趙徽柔瞧著南歌,也覺得她答不上來,剛要出聲,就看南歌背著手脆生生反問道:
“仁可以是相互友愛,可是仁義,可是仁政,要看在什么人眼里了,每個人的眼里的仁都是不一樣的?!?/p>
呂簡好奇:“哦,那公主眼里的仁是什么呢?”
南歌仰著頭:“就好比我剛剛進(jìn)來,有人說我長得丑,我不告訴爹爹叫爹爹罰他,這便是仁了?!?/p>
呂簡:……
趙徽柔:……
諸位同窗:……
仁,您是真的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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