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隨著樂聲響起,兩只孔明燈搖搖擺擺地升上了高空,那樣小小的兩只,卻仿佛兩顆明亮的星子,引得賓客皆是驚呼出聲:
“竟然升上去了!”
“有些玄妙。”
“此物竟然能飛天,想出這法子的人倒也有些巧思?!?/p>
坐在文官一列里的王曾慢慢順了順胡子,眼里生出來幾分贊賞:“雖與那活字印刷皆是些小計,倒也有趣,今日這事,韓相公如何看?”
他問的是坐在一邊飲酒的韓琦,此人乃是趙禎近臣,也頗得圣心。
“王相公是在問這燈,還是在問這人?”
韓琦掩著袖子飲下一杯酒,才皮笑肉不笑道:“旁的我倒是不知,只那李家人仗著官家寵愛,竟然把手伸到遼國使團那里去了,今夜過后,只怕李家要倒大霉?!?/p>
都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誰還看不出來楊氏那一番話是有人教的,八成是收了什么不該收的錢,蠢到在這個關頭開口,還叫人引出來什么“命格之說”。
皇帝還在上面坐著,你一個外國使臣在這說什么鳳凰命格,貴不可言……
韓琦倒是沒繼續(xù)說,倒是一邊的王曾輕笑搖搖頭:
“八公主確是有些神異的,只是這命格之說虛無縹緲——”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巨響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砰——”
“砰——”
“砰砰砰!”
宛若轟雷乍現(xiàn),殿外夜色之中傳來陣陣雷鳴,似是龍吟,又似是雷神發(fā)怒,無數(shù)道絢麗奪目的焰火沖上云霄,撕開一道道暮色,炸開一串串火樹銀花,將整個夜空比做畫布,無數(shù)怒放的焰火之花在高空上綻放,印刻在一雙雙眼里。
“天爺呀,竟是天女散花不成?!這樣大的動靜!”
“這樣大的動靜,定然是含雷吐火之術!只怕是整個汴京城都瞧得見!”
“那是花炮不成?!怎得如此之巨?這樣鬧的響動,不會叫天塌下來么?!”
“好美的花炮!”
時下北宋雖然已經(jīng)有了煙花,但都只是小規(guī)模的,民間的能工巧匠做出來也不過只是能在地上放出一息光亮的“地老鼠”,這樣奇異到能照亮整個汴京的焰火,這真真是神跡了。
殿中的妃嬪們壓不住心中的好奇,都爭著到殿外長廊上觀看,時不時驚嘆一聲,就連趙禎也走下了高座,與曹皇后一道觀賞起這場別開生面的焰火表演。
盛大的煙火表演并沒有政征服每一個人,時刻跟在趙禎身后不遠的韋卓然便是其中之一。
旁人都在欣賞這煙花的美,只有他關注到了這轟天的威力,只是聽著就叫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這等的威力,若是用來攻城掠寨——
有這樣想法的顯然不止他一個,瞧見地面有不小心炸開的焰煙火,有武將偷著跑到地下去看,抓了一手的碎石塊回來了,那都是被焰火炸碎的,只是一點便有如此威力——
場中的聰明人臉色都凝重了起來,甚至心里不約而同地浮起一個念頭來:
這位八公主,決不能和親,就算宋遼開戰(zhàn),也絕不能讓趙幼悟嫁去外國!
唐時便有火藥了,但威力遠不及如今八公主給他們看的,這還只是用來玩樂的焰火,若是全力研制,那便是大宋繼弓弩院之后第二個強勁的保障!
……
……
南歌背著手,站在漫天的焰火中,仰著頭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身后有人,才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了人群里的王寬,他只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經(jīng)知道南歌打算要做的事。
南歌微微一笑,神色輕松,學著兩個人當初初見時那樣笑了起來,王寬也只是一愣,而后也淡淡一笑。
……
……
焰火表演結(jié)束,眾人才意猶未盡地回了座位,有些誥命夫人已經(jīng)開始恭維張妼晗了,這樣精美的焰火,想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若是能同八公主的生母搞好關系,說不得日后便能沾沾光。
趙禎的臉色有些奇怪,說不上是高興還是生氣,雖然大宋重文輕武,但他也不是傻子,蠢到看不出這樣東西在軍事之中的應用來。
若是用這樣的東西去對付遼國夏國的鐵騎,還何愁不能收復燕云十六州?!
原來幼悟所說的不愿,竟是這個意思。
想來她早就有所準備,今夜無論他的回答是什么,大宋都不會同意讓一個身懷攻城利器的公主遠嫁!
有了這樣厲害的火藥,莫說兩座城池,便是再多一些,只怕都不及她一人之威。
趙禎也說不上自己是高興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往日里他護在羽翼之下的雛鳳已經(jīng)長大,正向整個大宋展露風華。
他心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才抬起眼看向站在殿中央的南歌:
“幼悟,你做得很好,朕在你這個年級的時候,卻也沒有這般見識手腕?!?/p>
場中有些人敏感地察覺到趙禎語氣里的軟化,又聽趙禎拿自己幼時跟八公主類比,一個有些近似荒謬的想法忽得生了出來,但又被壓下去了。
不是不敢想,只是那個想法有些太過匪夷所思,大逆不道。
不過只是個公主!
不過只是個公主。
……
遼國使臣也不傻,怎么看不出那火焰的威力,自然更加認定南歌的身份,甚至有些急切地對著趙禎行禮:
“尊貴的大王,我大遼國主乃是真心求娶齊國長公主,誠心天地可鑒,若大宋還覺得誠意不夠,再加一座——”
他咬著牙,竟然擅自做主加了一座城:“再加一座!再加一座城池做公主的封地!”
但這次沒有人動心了,或者說是不敢動心,場中情形徹底扭轉(zhuǎn),有文臣嗤笑出聲:
“遼國使者好大的口氣,遼國國主又未親至,一個使臣如何做得了這個主,況且我大宋從未有過公主和親的先例,既是官家不愿公主遠嫁,也是因公主乃是金枝玉葉,怎可遠嫁?”
“正是!我大宋血脈金尊玉貴,公主遠嫁萬萬不可啊!還望官家三思!”
“公主身體嬌弱,那遼國苦寒之地,怎能受的住,哎,此事萬萬不可!”
先前哭著喊著嫁公主,這會兒全都跟啞巴了,閉著嘴跟蚌殼一樣,生怕再被趙禎點名。
他們腸子都悔青了。
你早說你手里有這樣厲害的殺器??!現(xiàn)在倒好,這么一出,反倒是顯得支持公主和親的人別有用心了。
……
元仲辛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大臣猛看,半天才搖頭感嘆: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他剛剛蹦噠的最歡吧?怎么這會兒又義正言辭了起來?看來炮火之威果然不容小覷?!?/p>
薛映贊同地點點頭,想著方才炮火的余威,眼里忍不住生出幾分淡淡的恐懼來:
“那東西,很恐怖,若是血肉之軀對上,只有被轟成爛泥的下場?!?/p>
元仲辛抖了抖身子:“這么嚇人?!這么嚇人的東西齋長是怎么弄出來的?!這若是用來——”
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立刻閉口不言,一邊的王寬替他接上了下半句話:
“——若是用來打仗,定然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p>
王寬慢慢整理手中的袖子,望著殿中的南歌,才一字一句道:
“掀起戰(zhàn)爭的,從來都不是武器,而是人的野心,而阿南不是那樣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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