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歌家住的小區(qū)雖然是老小區(qū)了，但路燈并不暗，明亮的燈光從高高的燈柱上流水一般泄下來，照亮了小區(qū)里的石子路。

　　“沈老師因為當(dāng)年的事，一直對我懷有愧疚吧?！?/p>

　　兩個人并肩而行，走了一分鐘后南歌徑直開口了，沈翊腦海里空白了一瞬間，都不知道怎么接。

　　雖然他看出來南歌是有話跟他說，但他完全沒想到對方直接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地戳中了沈翊心中所想。

　　南歌似乎猜到沈翊會是這個反應(yīng)，她背著手笑起來，唇邊一粒小小的梨渦淺淺綻開，頗有幾分狡黠的味道：

　　“那次在警局我就看出來了，你跟我爸爸還有杜城一樣，都把我當(dāng)做孩子一樣哄著，好像我就是貨架上擺的一只玻璃娃娃?！?/p>

　　她側(cè)著頭瞥了一眼沈翊，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想法：

　　“沈老師總覺得當(dāng)年我爸爸受傷，還有我遭遇周俊，都是因為你畫了那一副畫的緣故，所以你才一直心有愧疚，甚至放棄了你所熱愛的繪畫，就是為了找到當(dāng)年那個幕后黑手，對不對？”

　　沈翊驚嘆于她的敏銳，并沒有反駁：“……我只是想通了，想做一個找到結(jié)果的人，當(dāng)年因為我的失誤，差點害死一位警察，還讓你目睹了那么可怕的一幕……對不起?！?/p>

　　這聲“對不起”像是壓在心口很久才鼓起勇氣說出來的一般，說完之后沈翊只覺得輕松了許多。

　　七年前，他憑借一手“三歲畫老”的本事?lián)P名北江，當(dāng)時他的一幅畫能夠賣出天價，盛名之下，他漸漸被贊譽蒙蔽了雙眼，所以當(dāng)那個女人拿著照片來找他的時候，他為了證明自己，畫下了雷一斐的肖像。

　　然后……

　　他不知道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姑娘要花多長時間去遺忘那份可怕的回憶，但他再也不想讓任何人品嘗到那樣的滋味。

　　這么多年，午夜夢回，每每夢見那一片深藍色的海，他就會驚醒，而后便是一陣后怕。

　　他差點毀掉了一個女孩的未來。

　　“……”

　　南歌深吸一口氣，才盡量保持冷靜，盡可能讓自己的口吻委婉：“沈老師，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沈翊：“？”

　　“當(dāng)年的事已經(jīng)查清楚了，利用你獲取我爸爸畫像的女人是拐賣組織的一員，她是因為對我爸爸懷恨在心才謀劃了這一切，動手傷人的是周俊，利用你的是那個女人，你為什么要一味地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南歌皺著眉一字一句道：“善良的人才會對自己犯的錯心有愧疚，但你不能一直活在愧疚里，否則不是有病嗎？杜哥他的反應(yīng)是有點大，我替他向你道歉，但這并不能代表整件事就是你的錯，不信你可以問問他……”

　　沈翊忽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打斷了南歌的話：“……可是我還是畫不出那個女人的模樣，沒有辦法抓住她。我能畫下我記住的每一張臉，但就是沒有辦法畫出她的模樣，彌補我當(dāng)年的錯誤?！?/p>

　　路燈下，沈翊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長，幾乎快要把南歌淹沒，南歌有些瞧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是為了抓住那個女人，所以才拼了命的要調(diào)到城北分局？”

　　南歌忽然明白過來，也明白沈翊為什么會一直心有愧疚。

　　他是天生的畫者，能夠認出見過的每一張臉，能夠描繪出每個人曾經(jīng)的樣子，但就是無法畫出那個女人的臉，無法結(jié)束當(dāng)年的錯誤，這已經(jīng)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那你就去抓住她?！?/p>

　　南歌忽然開口：“既然抓住她才能終結(jié)你的愧疚，那就去抓她，把真正的幕后兇手抓捕歸案，這些年我爸爸一直沒有放棄追捕那個拐賣人口的組織，杜哥也沒有放棄那個案子，如果你認為這份愧疚從你開始也要從你結(jié)束，那就去抓她吧。”

　　沈翊微微睜大了眼。

　　路燈下的女孩仰著頭看他，眼底是滿滿的信任，眼眸一如當(dāng)年她告訴自己錯的是那些罪犯時清澈明朗：

　　“那就去抓住她，沈翊?！?/p>

　　沈翊聽見自己的呼吸頓了頓，良久他才回答：

　　“好，我會抓住她。”

　　……

　　……

　　已經(jīng)是深夜，月色如水溫柔，北江市一間公寓里，沈翊裸著上半身，半靠在公寓里的浴缸之中。

　　這些年他一直嘗試回憶起那個女人的相貌，心理醫(yī)生也曾經(jīng)提示過他，他是因為記憶逆行遺忘才沒有辦法想起來當(dāng)初的事。

　　但夢給了沈翊靈感，他幾乎每晚都能夢到自己在海中下墜，只是沒有勇氣去看清那個女人的模樣。但今天南歌的話給了他勇氣，他打算強迫自己進入某種瀕死狀態(tài)，以此刺激大腦。

　?。细瑁捍蟾缒銢]事吧？讓你抓人也不是這么個自殘的抓法……）

　　沈翊深吸一口氣，松開扶著浴缸邊緣的雙手，整個人躺在了冰冷的水里——他為了還原當(dāng)時的場景，故意用冷水刺激自己。

　　浴缸邊緣有水漫出，沈翊緊緊皺著眉，對水的恐懼讓他不斷地掙扎，口鼻中涌出氣泡，他拼命回憶起那一天的場景——

　　破碎的記憶，圓頂?shù)拿弊樱泶╅L裙的女人，黑色的墨鏡，尖利的指甲，隔著一層海水，沈翊仿佛瞧見了什么。

　　“！”

　　忽然，水底的沈翊睜開了眼，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從浴缸里坐起了身，肺里的空氣早就用光了，以至于他現(xiàn)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咳咳！咳！！”

　　腦海里有一張模糊的面孔浮現(xiàn)出來，沈翊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喜悅，幾乎是奄奄一息地爬出浴缸，顧不得擦干身上的水，直奔畫室。

　　……

　　天色大亮，沈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了過去，畫板上是一張陌生而熟悉的女人面孔。

　　他只覺得仿佛卸下了所有的枷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窗外陽光正好。

　　“喂？”

　　他撥通了一個電話，不知道為什么，他現(xiàn)在迫切地想聽到南歌的聲音。

　　【干什么？】

杜城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沈翊 沉默了一下：

　　“……能不能把南歌的手機號給我？”

　　【……】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然后是杜城發(fā)飆的聲音：

　　【沈翊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都說了讓你離我妹妹遠一點?。∷哦∧銈€禽獸？！】

　　“我把七年前那個女人的畫像畫出來了，想跟南歌說聲謝謝?！?/p>

　　【……】

這下?lián)Q電話那頭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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