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人玉家”其實是百姓對他們的稱呼，當(dāng)年大東開國皇帝威烈帝建國之時，玉家先祖輔佐其左右，至天下平定之后，玉家人便按照祖訓(xùn)久居玉山清修，只是這“玉山”究竟在何處，便無人知曉了。

　　南歌再次醒來，已經(jīng)入冬了，這一次她昏睡了整整十五日，期間若非有玉無緣靠著玉家秘術(shù)吊著她的命，她一只腳早就踏進(jìn)鬼門關(guān)了。

　　她醒來便看到皇朝欣喜若狂的表情，還有他眼中猩紅的血絲。

　　皇朝制止南歌想要起身的動作：

　　“你醒了？！可有覺得哪里不適？無緣說你太過虛弱，不能起身，還是躺著吧，有什么想吃的，王兄這就叫她們?nèi)プ??！?/p>

　　南歌只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黑甜，緊繃的神經(jīng)都松緩下來了，看著皇朝緊張的表情，她有些費力地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笑來：

　　“我想……我想喝白粥，要熬的濃濃的，最好帶些米油……”

　　皇朝點點頭，立刻吩咐下去，一旁的玉無緣見南歌醒了，那雙眼含悲憫的眸子閃了閃，對著皇朝道：

　　“在下觀公主身體仍有些虛弱，接下來幾日在下會日日前來替公主梳理經(jīng)脈，若有碧根花佐藥，公主能好的更快一些?！?/p>

　　“碧根花？我記得母后那里就有一株百年碧根花，我這便去要來?！?/p>

　　皇朝等不及，摸了摸南歌的額頭，像是小時候哄她一樣輕聲道：

　　“小鴿子乖，兄長替你去拿蜜餞，不會離開太久?！?/p>

　　說著他便匆匆離去，留下燕瀛洲守在殿中。

　　南歌借著一旁的宮女之手喝了一口水，只覺得喉嚨里似乎沒有那么火燒火燎了，實在是想不明白。

　　玉無緣為什么要救她呢？

　　下那道“強龍弱鳳”讖言的玉九安也是玉家人，現(xiàn)在不惜消耗自身內(nèi)力要救她的也是玉家人。

　　你們玉家人是在搞分裂嗎？

　　感覺好些了，她才示意一邊的宮女將她扶起來，半靠在榻上——玉無緣竟然還候在殿外沒有離開。

　　“燕將軍，麻煩你請那位玉公子進(jìn)來可好，我有話對他說?！?/p>

　　南歌聲音小的同貓叫一般，燕瀛洲猶豫半晌，似乎在沉吟要不要請玉無緣進(jìn)來，畢竟南歌眼下的精神狀況不能太過勞累。

　　“我不過是想謝謝玉公子，問他幾句話罷了?！?/p>

　　南歌咳出聲，一邊的宮女遞上帕子，卻接了一片殷紅，她嚇得不知所措，立刻跪倒在地。

　　燕瀛洲瞳孔一縮，轉(zhuǎn)身去外殿請玉無緣進(jìn)來。

　　玉無緣一進(jìn)殿中就聞到了血腥氣，此刻救人要緊也顧不得什么男女之別，他大步上前將體內(nèi)真氣慢慢送入南歌體內(nèi)，等她不再猛烈咳嗽才放下了手。

　　“……你們都下去?！?/p>

　　南歌擦了擦口邊溢出來的鮮血，滿口的鐵腥味讓她有些不適，殿中人不敢久留，都躬身退了下去。

　　一時之間，整個大殿里只有南歌跟玉無緣兩人。

　　“……玉九安是你什么人。”

　　南歌忽然開口，玉無緣眼里流露出幾分詫異，但還是回答了南歌的問題：

　　“玉九安乃是在下叔父名諱，公主認(rèn)得叔父他老人家？”

　　南歌側(cè)著頭看他，眼神清明無比：“玉九安早就斷言我活不過十六，為何還要派你下山救我？”

　　玉無緣看著南歌，表情轉(zhuǎn)換幾番，先是驚愕，詫異，而后慢慢浮出幾分了然：“……原來如此。”

　　他慢慢行一禮道：“叔父去歲便已駕鶴西去，此番無緣下山，一是為了完成玉家下山尋得明主輔佐的任務(wù)，二是為了叔父遺言，送公主沒有痛苦的離開。”

　　南歌垂著眼，輕輕喘一口氣諷刺道：“送我沒有痛苦的離開？玉九安到死都對那個強龍弱鳳，真龍出世的讖言念念不忘么？”

　　玉無緣溫和地笑笑，窗外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天命如此，公主為何不肯認(rèn)命？玉家集全族之力占卜，算出亂世將至，諸王各起，而皇朝世子便是這天下唯一的真命之人，亂世由他而止，犧牲公主一人，便能換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豈不是天命所歸？”

　　“天命？縱使是高高在上的神也不會隨意決定任何一個人的命運，你天人玉家號稱代天而行，便真的是順應(yīng)天意嗎？”

　　南歌的臉頰因為怒氣浮上一團(tuán)紅暈，似乎多了些血色，整個人像是拼命綻放的曇花，燃燒著生命而綻放：

　　“我從不信命，今日你天人玉家能以蒼生為名犧牲一人，日后便會再以此為借口犧牲千千萬萬的人，什么天命所歸，你們是在逼著王兄做你們口中的孤家寡人！”

　　“英雄，或許說王者總是孤獨而寂寞的。叔父在世之時便說過，他生平從未殺人，但不少人皆因他而死，這是玉家的罪孽，玉家人皆短壽而亡，這也是我們的報應(yīng)?！?/p>

　　玉無緣眼里帶著歉疚，輕輕嘆一聲：“叔父說，公主雖不是因他而死，但他當(dāng)年若是沒有向冀王言明公主命格的真相，說不定公主還有一線生機(jī)?！?/p>

　　“只是為了這天下眾生，叔父甘愿背負(fù)這殺孽?！?/p>

　　玉無緣說得坦然，似乎并沒有因為玉九安的死感到傷心，也不明白玉九安這句話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南歌也終于讀懂了當(dāng)年玉九安眼里那片淡然出塵的意義。

　　——世人造神，玉家被捧得太高，他們已經(jīng)自詡脫離紅塵，開始操控世人命運了。

　　普通人在他們眼里，只是蕓蕓眾生其中之一，而他們則是代天行事，高高在上的“天人玉家”。

　　他們自以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卻從沒有想過他們與這天下眾生一樣，皆是凡人。

　　玉家人瘋了。

　　南歌眼里閃過淡淡的嘲諷，反問玉無緣道：“那既然如此，玉公子為何還要救我？”

　　玉無緣眼里閃過一絲迷茫，仿佛不知道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半晌他才輕輕道：

　　“我只是想試一試，這天命能不能逆罷了。”

　　他眼神閃了閃，看著南歌，仿佛正在透過她，去看自己未來的命運。

　　“我是玉家人，匡扶明主，救濟(jì)蒼生是我的天責(zé)，但對青鸞公主，我想試試，能不能逆了這天命?！?/p>

　　玉無緣輕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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